繁华城市的万家灯火在车外飞快倒退，前面正坐在副驾位置的任风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转头，看向后排座位的堂慕羽：

“我说，堂大少，我是真想让咱清港那些集团的老总，什么这个陈总那个李总，之前排着队求加你微信你不稀罕搭理的那些，亲眼看一看你刚刚无情被拒的那名场面。哈哈哈！”

堂慕羽简直想一个眼刀扎过去：“滚！”

任风在前面笑得更厉害。

坐在堂慕羽身边的方瑾彤闻此言却脸色一白，试探着开口问：“拒绝加微信？谁？温容月吗？”

任风笑：“当然，不然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女人敢这样对堂大少的吗！”

方瑾彤脸色霎时一僵，唇角抿得紧紧的。

“停车。”后排座的人忽然开口，“把车给我，你们自己回去。”

“啊？”任风一脸惊讶的转回头，“你手不是还伤着？”

“没残疾。”他冷声。

任风、章奇宇和方瑾彤在路边站定，跑车的红色尾灯一闪，很快重新消失在车流里。

任风一只胳膊搭在身边章奇宇的肩膀上歪歪立着：“唉，章鱼，堂大少这回是真的心碎了！他之前心里有多高的坎只有咱俩做兄弟的知道，谁知道他这回敢重新走到人家面前是得鼓起多大的勇气啊！啧啧！”任风说着一脸唏嘘的摇着头，“没想到转眼被拒的连渣渣都不剩了！”

章奇宇脸上表情倒没什么波澜，手机响了，他随手拿起来看，任风好奇把脑袋凑上来：“什么啊？”

章奇宇：“刚刚急诊室里那个医生的档案，叫陈铭池的，慕羽让查的。”

“哦！”任风恍然大悟，“一瞅就对温容月有意思的那个？”

两人边聊着，后边已经有两辆车赶上来，其实几人刚刚来是都是各自有车有司机的，只是因为担心受伤的堂慕羽，刚刚才都挤了一辆。

任风看向方瑾彤：“怎么？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了，”方瑾彤摇摇头。

任风也没多说什么。其实真论起来，和堂慕羽一起发小长大的只有任风和章奇宇两个人，他们三人自小就认识了。方瑾彤是在几人初中时候，堂振辉忽然介绍给几人才总走在一起的。不过方瑾彤基本只在堂慕羽有在时才会跟着三人，都是豪门长大，这里面什么意思自然都懂，任风两人早见怪不怪，因此也不多说什么，上车直接走了。

方瑾彤随后上了自己的车，司机将车子开得很稳，方瑾彤从上车后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她垂眸呆看了半晌，终于缓缓拨出那个号码：

“喂？堂叔叔，我刚刚……好像看到温容月了。”

“在哪儿？”

“清港第一医院。”方瑾彤缓缓的，将刚刚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端沉默一瞬。

“你不要担心，给你吃颗定心丸，两个月前，我刚联系过那个温容月的妈，告诉她你已经和慕羽订婚了，不日完婚，这消息那个温容月一定知道。温家没什么本事却最讲究什么品格德行，那女孩儿不会插足你和慕羽的。”

方瑾彤脸色微白，充满不安：“可……这个谎言也太容易拆穿了。”

“不会，慕羽我了解，他心里一直觉得愧对那女生，只要她不理他，他是绝不会再去主动纠缠打扰他的。他这几年和你一起呆在国外不是挺老实的？他们两个只能当陌生人。”

方瑾彤听到这里想起刚刚车上任风说的拒加微信的事，脸色终于稍有缓和。

堂振辉的声音再响起来，语气带了丝鼓励：“彤彤，别担心，那女孩儿怎么也配不上慕羽的，你和慕羽好好相处，争取将我之前说的订婚的话变成现实。”

方瑾彤脸色微红的点头嗯了一声，随即挂断了电话，可她望着车窗外的一闪而过的车流，却再次陷入怅惘，怎么变成现实呢？

这么多年了，她和堂慕羽不要说恋爱的苗头，甚至连暖昧都不曾有过，在国外时，她和他同上一所大学，她喜不自胜，每日想去找他，可他除了专心读书就是把自己关在宿舍，原本该读六七年的课程，堂慕羽疯了一样的报课，修满学分，硬是提前一年多毕业，五年时间就赶了回来。

想到这里，方瑾彤更加坐立不安起来，她执着了整个青春的人，决不能放他走，她得想些什么办法才行！

而此时此刻，马路上，轰鸣的发动机震响夜晚的城市，堂慕羽远远看到前面的红色信号灯，脚踩下刹车。

或许此时该是附近学校下晚自习的时间，有三五个身穿蓝白校服的男女学生打打闹闹的从眼前的斑马线穿路而过，堂慕羽怔怔看着，神思有一瞬间被拉得好远，嘴角不自觉漫上一丝笑，可下一瞬，脑海又想起刚刚在急诊室里，苍冷的白炽灯光下，她那样冰冷而绝决的看着他手中的手机，开口说，‘不能。’

堂慕羽闭了闭目，将眼中的痛苦藏起，唇间却忍不住自言自语——‘温容月，你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

*

堂慕羽几人离开后没多久，温容月的手机就响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人姓名，脸上大感不妙：妈妈。

果然，电话才一接起，成淑慧的声音已经劈头盖脸的砸过来：“温容月，你怎么回事啊你！相亲，怎么闹的？人家向磊那孩子说和你连5句话都没说上，还有，你什么时候跑去酒吧那样的地方打工去了？”

远程导弹似的一系列问题定位发射直砸耳际，温容月转头苦着脸向不远处的周蓓扁扁嘴，又指指电话，等周蓓了然的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温容月相当郁闷的走出急诊室，跑到此时无人的逃生楼道里去接电话。

“唉！月月惨了，相亲失败，她家老太后估计要远程给她上刑了！”周蓓忍不住相当同情的原地摇头，不注意身侧却多了个身影。

声音清淡冷静：“是温容月的妈妈给她安排的相亲？”

周蓓怔怔回头，望着那银框眼镜下的俊冷侧颜忍不住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是啊！月月根本不想的，不然以月月这盛世美貌，追她的人那么多，怎么也不至于特地跑去和那样存在感为零的男生相亲吧！”

陈铭池神色未变：“追她的人多？”

周蓓：“很多。”

陈铭池：“她都没答应过？难道是有男朋友了？”

周蓓怕看多了脸红露馅，终于舍得收回那侧颜上的目光，摆了摆手：“不可能！我和她大学同宿舍五年，她的一切动向我一清二楚，月月除了上课就是兼职打工赚钱，根本没空交男朋友。不过……”

周蓓皱了皱眉，陈铭池看过来。

周蓓：“本科毕业前宿舍聚会，月月喝醉了，那晚我一次见她哭，她一直捧着酒杯，不住的道歉。”

陈铭池：“道歉？”

周蓓：“嗯。自言自语的，说‘那晚的事不该怪你，不能怪你，是我乱发脾气，我从没怪过你……’什么的，听不懂，但看着……挺让人心疼的。”

陈铭池默然听着，“嗯”了一声，却垂眸再无问题。

漆黑的逃生楼梯间，因为温容月走进后楼道铁门大关，‘砰’的一声，声控灯亮起，楼道内霎时亮如白昼，温容月走到楼梯拐角平台处站定，方开口回答：“妈，你一口气这么多问题，是想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电话那边沉寂一瞬，声音再响时却带了丝威严：“就回答……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姓堂的那小子？”

温容月怔住了，安静如落针可闻的楼梯间里，温容月甚至似乎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燥乱的心跳。

“没有。”半晌，她答了，一字一句。

成淑慧：“人家都已经订婚了，难不成你想去当第三者？”

“怎么会！”温容月吓了一跳。

成淑慧：“知道你不会，要是真的，把你教成这个样子，将来我也无颜去见你爷爷、奶奶和爸爸了。”

温容月：“妈！”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丝鼻音。

成淑慧叹口气：“月月，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些有缘无份的人，况且你俩前后也并未真的相处多长时间吧，忘了吧，到现在这地步，你们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温容月没再回答，电话那端响起‘嘟嘟……’的挂断声，她将电话从耳际拿下，却看到手机屏幕边缘沾了些莫名的水渍，怔了怔，才恍然发现，原来，这是不知何时她早已流满脸颊的泪水。

是啊，就像妈妈说的，其实细细算来，自己和堂慕羽，好像真的并没有相处多久，十岁时，他在桐花巷只呆了两周，十八岁时，他在桐宁一中只呆满了半个学期。

可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微不足道的短暂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却仿佛总是在照耀她整个生命？

她想起十岁的他别扭又高冷的站在楼梯上不理他，想起他垂眸安静坐在地垫上拼拼图的模样，想起他会在停电时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想起他陪自己去救受困的伙伴。

她想起十八岁的他转学第一天就在众目睽睽的视线里大喇喇坐在自己身侧，想起他在运动会上抱受伤的自己回医务室，想起漆黑的乐器室里那个让人心神意动的拥抱，想起柔静亮丽的舞台上，他一身西装，弹着钢琴曲与她的大提琴温柔合奏……

如果真的早已注定是有缘无份，老天爷，你为什么，为什么让他如此的耀眼？

温容月几乎不记得自己已经原地蹲在地上哭了多久，楼梯间的灯光黑了。

她脑袋里想起过往与堂慕羽的种种，又想起今晚，想起他从撞的变形的车上走下来时自己的心惊肉跳，想起看到她未婚妻方瑾彤一脸担心的冲进急诊室时，自己的心碎痛苦。

楼梯间里灯忽然又亮了，驱散了刚刚脚下的黑暗，身旁是脚步声，温容月有些惊慌的抬起头，哭的略显狼狈的脸颊上，一双浅色的凤眸带着眼尾的红晕怔怔看向来人。

陈铭池弯腰递来一包纸巾：“还打算哭多久？过度伤心，也会伤身。”

温容月惊慌站起身，脑袋却因为蹲的过久而发黑发晕，身体向后微微一晃，手已经反射性的捞住了面前陈铭池扶过来的手臂。

温容月急忙撒开手，陈铭池从来整洁如新的白大褂衣袖处被她抓的皱成一团。

温容月：“对、对不起，陈老师。”

陈铭池一改平日工作时的凌厉严肃，眼底是温和的光，嘴角弯起一丝无奈的笑：“尹教授还问我，问我是不是把你得罪了，为何你我同属他门下，你却还要硬生生的叫我‘老师’，不肯称‘师兄’。”

温容月咬了咬唇：“就……为显尊重。”

陈铭池：“其实我也只比你大四岁。”

温容月却垂眸，不肯再说话了。

陈铭池弯腰把纸巾塞到她手里，语气温和沉静：“不过不管你叫什么，只要是你想叫的，我都会应。”话落，他转身，安静走出楼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