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放在这几年也未变过位置，从来没被发现过，直到赵怀释要换床。

他稍用力，床就有些晃悠，心想这床年纪过大，是时候荣休了。

趁二娘白日外出，他寻木匠制作一张上好的卧榻，并准备给二娘惊喜，却在清场时收获了一瓶丸药。

程崖垂首，“是在床榻暗格里发现的。”

他与施行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不妙。

赵怀释将寝宫让给二娘后，都快忘记自己床带有暗格，他苦笑道，“幼时我也常将私密之物藏在期中，未料到二娘与我想的一样。”

他内心有所猜测，唤太医来查看此药，姜太医将药丸碾碎细嗅，告诉他，“殿下，此乃避孕之物。”

姜太医身怕被卷入东宫秘辛，连忙表示自己绝不会透露一个字，拎着药箱赶紧告退。

赵怀释感觉自己的心被二娘剜出扔在地上狠狠践踏，他握住药瓶的手微微颤抖，“二娘，你一直都在骗我吗？”

愤怒占据眼眶，目光似要吞人。赵怀释等心绪平复，将药全部取出来放入其他瓶中，再把空药瓶放回去。

二娘回来时，赵怀释不动声色，一如既往，寻来怀孕的法子折腾一下自己，对二娘求欢。二娘见施行离去时神色有异，还以为赵怀释今日折腾之法变了。

见还是与往常一样，稍放下心来。

待赵怀释熟睡后，二娘摸向暗格，拿出后却发现瓶里空荡一片，讶异万分。她记得之前这里剩有不少，二娘细细打量床幔，只觉得有些陌生。

她心想，难道自己的精神状态竟已这般差劲，连瓶中药丸数量都忘了吗？

正踌躇着，赵怀释的声音悠悠响起，“你是在找它吗？”

他横躺着，晃了晃手里的小药瓶，二娘看过去，正是自己藏的避子药，她眼神一颤，勉强镇定道，“你都知道了？”

赵怀释坐直身，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肩头，眼神变得阴冷，“是谁给你的？”

二娘心道不好，披上件薄纱，闪身下床，被赵怀释一把抓回，大手扼住脖颈。她听见赵怀释阴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二娘，你不愿意与我有孩子吗？”

他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还是说，你一直想要离开我？”

二娘被他扼住咽喉，拼命也只能发出支吾声，泪水唰唰滴落在他手上，这次却没有让赵怀释松手。

赵怀释又犯病了，二娘觉得自己可能没命承受第二次他的惩罚。

他将人束缚着带至门前，桃红和柳绿两位一直服侍她的丫鬟被人押着跪在地上。她们发髻散乱，衣着单薄，看起来也是从床上被人抓起。

两人都是惶恐之态，不住的求饶，“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

见到二娘被赵怀释挟持着走出来，两人都是心惊胆战，跪走向前，“殿下，良娣体弱，还请殿下放过娘娘。”

赵怀释厉声道，“二娘，我从未让你见过东宫的冷酷，今日你睁眼看看真正的东宫。”他对着手拿重杖的兵卫命令道，“两个背主的奴才，杖杀。”

二娘挣扎着推开他，高喝道：“等一下！”

她安抚赵怀释，“你可能是太生气了，我能解释的，我们都冷静一点，不要做下让自己悔恨的事，你不是这样的人对吗？”

她直视赵怀释的眼睛，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而赵怀释只是狞笑道，“二娘，你觉得东宫太子应该是什么样子呢？仁慈善良吗？那是我哥哥，他已经死了二十余年了。”

他对兵卫喊道，“行刑！”

“二娘若是怜惜她们，不妨告诉我，是谁给你的药。”

二娘又被他抓住，他像是在把玩着手里精致的玩偶，不时捏捏下巴，扭扭脖子。桃红和柳绿本想坦然赴死，但重杖打下，皮下的肉稀烂，痛的想自尽。

桃红流下泪来，“良娣，对不起，对不起，奴婢好疼……”

“救救奴婢吧……”

二娘心也被扯得稀巴烂，她急切道，“赵怀释，是我自己配的药，别牵扯她们，放了她们。”

赵怀释面沉如水，“给我看着她们死。”

二娘望着他幽深冷漠的眼眸，恐惧道，“你疯啦！”

“我疯了许久了！”

婢女的声音渐渐微弱，二娘觉得周身空气都要被抽干，她感到窒息，“我……我呼吸不上来了，赵……赵怀释，你……你快放开我。”

赵怀释愕然，稍稍松开对她的钳制。

二娘一把扑在地上，趁机溜出去，脖颈是血红一片，大口喘息着扑向桃红柳绿，“别打了，别打了。”

兵卫当然不敢伤到良娣，举着重杖不知所措的望向赵怀释。

桃红口中满是鲜血，她望着二娘，扯出笑脸，“良娣，心太软，奴婢不过……贱命一条。”

二娘痛吼出声，“不准这么说自己，你对我很重要，很重要！”

桃红显然处在弥留之际，她笑道，“良娣对我，也很重要。”

柳绿愣神的看着她们，对她来说都是无妄之灾，被卖进宫，悄无声息的死，就是她们的宿命。

跟着一个心软的主子，总还算幸运。

二娘拍拍柳绿的脸，“柳绿，柳绿，你怎么样了？都是我连累的你，对不起……对不起……”

柳绿虚弱道，“良娣，我娘在杏花胡同，你可愿把我安葬银子都给她，别浪费在我后事上……”

二娘泪眼朦胧，点头道，“好，好，你放心，我一定带到。”

赵怀释站在上面看着，为什么二娘对身边的婢女都比对他要好，为什么二娘总是想着离开自己？

两人都垂首在二娘怀里，二娘痛吼出声，看着赵怀释如同看到仇敌，她咒骂他，“赵怀释，滥杀无辜，不得好死，我后悔救你……。”

她捂住脸痛哭，“当初就该杀了你……杀了你！”

赵怀释看着她疯癫的模样，心里破了个大窟窿似地，两人都遍体鳞伤。

桃红柳绿被拖下去，二娘喷出一口血，也倒在一阵料峭的春风里。

两人这次没有冷战，因为赵怀释缴下避子药丸后开始陷入固执的造人情节，他将二娘关在寝宫，不让任何人靠近。

太医每日去给二娘问脉，任何入口之物都要经过赵怀释的检查。

二娘许久未开口说话，想要绝食明志，被他捏着下巴灌入糖水，然后继续无休止的折磨。

陈锦瑟这次没有闯入寝宫内，只因赵怀释面上如常，出来告诉她，“良娣身体不适，不能见任何人。”

二娘就这样被软禁起来。

许久未说话，二娘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她咳嗽两声，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问道，“今日是何日？”

门外无人回答，赵怀释推开门，放下粥水，“愿意说话了？”

二娘看着如同陌生人的他，惊觉他的变化，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了。

她沙哑道，“你可能是生病了，残酷的政治斗争和生存环境，让你精神变态了。”

二娘在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骂人的话，赵怀释捏紧她的下巴，将粥水灌入，“二娘，保存点体力，夜还很长。”

又过几日，二娘终于能在白天也醒来一会儿，她规劝赵怀释，“你知道在这里生孩子死亡的机率是多少吗？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

“你不是想让我陪你吗？如果我因为生子而死，可就陪不了你了。”

产妇会身死这个念头被插入赵怀释脑海，他思考着这个可能性，连每晚的运动都停下来，派程崖去找来稳婆询问。

稳婆告诉他，“死在生产上的妇人不在少数，甚至有生产时顺利，但死在产后的妇人。”

赵怀释内心惊颤，他差点害死二娘。

而朝堂上定王最近也是抑郁寡欢，他说自己的宠妾在生产时死于大出血，活生生的例子让赵怀释一下子清醒，害怕起来。

他找来羊肠制作避孕之物，告诉二娘，“吃那些药物会寒凉身体，还是不吃为好。在我找到更好的方法之前，我们先用此物。”

二娘见他听进去，便松了口气，随他鼓捣一些东西。

两人暂时相安无事。

二娘还是觉得赵怀释的状态很是不对劲，总是莫名其妙的生气然后发怒，还很健忘，刚刚说得话转头便忘了。

二娘皱眉看着他在寝宫里拍桌子。

她问施行，“赵怀释这样多久了？”

施行额间还有被赵怀释发怒扔砚台时砸出的伤，“有段时间了。”

“他是生病了吗？”

施行低下头，“良娣，赵家身体里流着疯癫的血脉。”

戾太子还有被隐瞒下来的每朝每代的某个王，他们都姓赵，都是在某个人生阶段，突然发疯。

二娘不信有这样的遗传病，但她自己的状态也很不对劲，每日精神恹恹，不想开口说话，晚上也难以入睡。

是很多年前在小院时每天说服自己活到十八岁的状态。

施行也有些绝望，他陪着赵怀释长大，是最希望他成为贤明君主的人，如果他变成一个疯子，自己还有必要追随一个疯主吗？

他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甚至连赵怀释偶有清醒，也会看着施行问他，“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和那些人一样，会变成一个疯子？”

他惧怕自己，犯下大错。他对施行说道，“如果，我要伤害二娘，就杀了我，我会留下遗诏，饶你不死。”

“一定要照顾好二娘。”

赵怀释清醒时都在考虑要不要送走二娘，而疯癫时只会更用力的抓住二娘，让她沉入自己的地狱。

而疲惫的二娘，推不开他也救不了自己。

因为她，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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