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江醒来时，床边已经没有人了。

他看着窗外艳阳高照的天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这样安静下去，什么都不用面对，多好。

可惜，世界不允许。

老管家在门口敲门，招呼他下楼吃早点，并且告知他，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

白江下楼的时候，看到了楼下的顾渊。

“顾渊？”

“奶奶想见你。”

他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慌张，给了白江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两人来到医院，老太太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的盯着天花板。

见到这一幕，白江戏中突然涌上一股酸意，床上躺着的老者，其实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但生于末世，从在营养器皿中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个孤儿。

根据基因等级，被分配好一生。

在逃出工厂前，他从来不清楚亲情是什么，唯一给到他人与人之间情感启蒙的人，是那个和他一起在下水道生活了半个月的小男孩儿。

连生存都保证不了的世界，情义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也是最稀有的东西。

他爱钱爱了一辈子，因为钱能让他吃饱，穿暖，好好活着，而这个世界给了他很多的人与人之间的情义。

从前总在小说上或是AI特定的网络上去看一些人间百态，当这些真实的出现在面前，却比那些冷冰冰的数据和数字，更加刺痛人心。

老太太缓缓看向这边，脸上的呼吸罩，白雾消失又蒙上的速度非常的快，仅仅是这一个眼神的动作，就不知耗费了她多少本就不长的生命时间。

“姥姥，”他冲过去，抓住老太太的手，“我在。”

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轻轻一眨，像是回应。

顾渊心情沉重的走过来：“奶奶病情恶化，现在也说不了话，只能勉强吊着命。”

“奶奶知道她日子不多了，所以已经立好遗嘱。”

“一共立了两份遗嘱，第一份是将她在公司占有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给你，以后进公司接手。”

“还有一份是，放你去过你自己想要的日子。”

这两份遗嘱，第一份是老太太的私心愿望，希望白江拿回公司；第二份是，老太太尊重女儿的意思，放手。

顾渊叹息：“之所立两份，是为了让你选择。”

白江没有心思去做什么选择，因为这种东西，他从来都不在乎：“我上次来的时候，明明精神气儿很足，怎么就......”

顾渊也纳闷：“是，我也很奇怪，那次走之后没多久，医生就说奶奶的病情恶化了。”

他走之后？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难道...是我那个句话？”

白江突然想起，上次来的时候，姥姥让他和顾渊结婚，想让张家的财产重新回到张家手里。

当时，他说了句母亲想让他为自己活着，还说了姥姥的那双眼睛是母亲给她的。

是因为眼睛这件事，刺激到了姥姥？

老太太见他自责的样子，想告诉他不关他的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虚弱的手抓着他的手。

白江只觉得手上力道突然松了，旁边仪器上起伏的线，变成了直线，并发出滴滴的响声。

“奶奶~”顾渊震惊的看向床上已经闭上眼的人。

握在白江手上的那只手，重重摔到床上。

医生手忙脚乱的赶紧来，几个护士将他和顾渊请了出去，立马实施抢救。

站在病房门外的白江和顾渊，像是丢失了魂魄一样，木如朽木立着。

耳边的嘈杂，变成了嗡嗡的响声，透过门上的玻璃，医生抢救人的动作在严重都变成重重叠叠的影子。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逐渐虚化，白江感觉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脚下虚晃不稳。

咚！

“白江~白江~”

视野最后看见的是顾渊张嘴无声的脸。

四周陷入了一片漆黑中，没有声音，没有触感，没有光。

他在这无边黑暗中摸索着，却什么都没找到。

这是哪里？

是末世吗？

没有回答！

他在这片虚无中走了很久很久，也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

黑漆的空间没有路，他席地而坐，看着四周，脑袋里一片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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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黑暗空间里突然响了这句话。

顾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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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潇燃？

周围的黑暗渐渐散去，宕机的大脑重新启动，记忆开始一点一点回归。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猛地睁开眼睛，大喊：“姥姥~”

汗水将他的额发粘在脸上。

稍微定下心神后，周围的一切，从模糊虚无，渐渐变得清晰真实。

这里是间病房，何潇燃坐在病床边，帮他擦着额头上的汗，安慰：“别怕，我在。”

顾渊站在旁边，脸色惨白的低垂着头。

白江问他：“姥姥....怎么样？”

说到这儿，顾渊沉重的闭上眼，喉咙像是被堵了一块棉花，噎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何潇燃帮着回答：“顾老夫人抢救无效去世了。”

“去...去世....”

他实在难以反应过来，人的生命，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脆弱。

相比较他曾目睹同事猝死被机器人扫走的无力，这次多了几分心痛。

难道，这就是亲人去世的感觉吗？

“顾渊，”他叫了声对方，“你说我走后，姥姥的病情就开始恶化？”

当时只是随口一说，这么一问，顾渊反倒是没有说话，因为他察觉出白江的语气有些不对。

“我记得上次和姥姥说了一件事，她病情的突然恶化，可能是因为我......”

顾渊一怔。

“我不该说的，我不该说的，不该说的。”他自责不已，“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何潇燃抱着他：“和你没有关系，医生说是顾老夫人年纪大了，做手术的风险是平常人的三倍，你上次来见顾老夫人的时候，她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其实何潇燃一直都关注着顾家和齐家，这是他作为何氏集团掌权人这么多年的基本功。

但白江却听不到，他哭着喊着：“我不该告诉她，那双眼睛的捐献者就是她的女儿，我不该告诉她的。”

白江认为是自己的这句话对顾老夫人造成了极大的刺激，才导致了这场悲剧。

他趴在何潇燃肩上痛苦，这种所谓的亲人离世和自责内疚，充斥在胸腔中。

这种感觉，很难受。

何潇燃轻轻抚顺着他的背。

顾渊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在另一个人怀里，皱了下眉，出去了。

虽然何潇燃是自己叫来的，但他还是很难接受这样的场景。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他曾经倨傲的性格被磨平了，现在满满的压抑让他变得沉默寡言。

白江紧紧抱住何潇燃，心里已经缺了一块，不能再缺了：“你别走，好吗？”

“我不走，”何潇燃轻轻吻他的落泪的眼角，“我永远都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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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只小狗，可怜的抽泣着，依偎在何潇燃怀里。

第一次，这是白江第一次这么无助而恐惧。

无助于自己改变不了现实，恐惧那些重要的人离开。

突然，他抬头问：“何潇燃，你爱我吗？”

“当然。”对方毫不犹豫的回答。

何潇燃很奇怪白江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但不论问多少次，他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可就是因为他回答的太过干脆，才让白江无比纠结。

二十年。

白江这个冒牌货怎么能比得上何潇燃对原主二十年的情谊？

两人之间的感情，好像是若有似无得蒙上了一层纱，隔开了一段距离。

见他又蔫吧下去了，何潇燃摸摸他的额头：“你最近总是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江沉默了，因为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打了个结，还是个死结。

他闭上眼睛，紧紧抱住对方，听那炙烈的心跳，和男人身上能安抚一切的薄荷香。

仿佛一松开，就不属于他了。

心里乱糟糟的，经历了这么多，终究是败给了那一张张素描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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