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出现在克莉丝汀面前的是一个披着厚厚围巾的男人。他长得又高又壮，估计有两米，挤占了木门的所有空隙，也把灯光挡得严严实实。最古怪的，则是男人用围巾包住脑袋，克莉丝汀连他的眼睛都看不到。

“你们找谁？”从围巾底下传来一个低沉、模糊的声音。

“我是来找贝西·布克小姐的，”克莉丝汀指给男人手中的纸条，“有人托我们为她带来了礼物。”

面目模糊的男人接过纸条，凑到围巾前边使劲辨认着。就在此时，一个脚步声从男人背后传来，紧接着是一个细小却温和的嗓音：“爸爸，是谁来了？”

“你认识海蒂·欧卡里吗？”

“当然，她是我的笔友。”那个细小的声音顿时变得兴奋起来，“怎么，她又给我寄了新的信来了吗？”

“不，是有人找过来了。”

男人给埃莉诺和克莉丝汀闪开一条小缝，她们憋着气，努力把身体缩到最小，才从男人壮硕过头的胳膊底下挤进房间。

一进房间，埃莉诺就看到了一个裹着头巾的年轻女孩。她看到埃莉诺的脸，迟疑着问：“你就是海蒂·欧卡里？”

埃莉诺连忙否认：“不是的，我是她的朋友，路过萨布兰城，帮她送礼物。”

“原来是海蒂的朋友。”女孩一下子放松下来，“没错，我就是贝西·布克。跟我来客厅吧，我给你们泡点茶。”

她带着埃莉诺和克莉丝汀经过一个半圆的拱门走到客厅。这是一个棕色与白色的房间。深棕色的地板上已经留下不少家具砸出来的浅坑，但擦得能照出埃莉诺的影子，可见这家人虽然笨手笨脚，还是精心照料这个房子的。

贝西让她们坐在沙发上，自己去外边找茶壶和茶杯。不一会儿，那个高壮男人就端着茶具进来，托盘在他手中就像小巧的过家家玩具。

他将东西放下后，对着埃莉诺和克莉丝汀鞠了一躬。他的动作太大，原本裹在头上的围巾一下子散开，露出他的真面目。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山羊脑袋。男人的鼻子和嘴异常突出，原本是皮肤的地方都覆盖了一层浅棕色的细毛，只有鼻头是黑色。人类该有的眼睛也变得昏黄，并被横着的瞳孔取代。

埃莉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三人登时愣在原地。贝西这才端着一盘点心赶到。发现男人已经把围巾取下来，她脸上和善的笑容像被石子砸碎的湖面，露出底下的慌张。

“天啊，你怎么把围巾摘下来了！”贝西大喊着，从地上卷起围巾，胡乱地裹在山羊头上边。而山羊头则努力地想把围巾以一个合理的状态留在头上。就在两人挣扎时，山羊头一不小心用手肘撞歪了贝西的头巾。

一缕棕色的卷发掉了出来，上边还挂着一根发夹。贝西吃了一惊，伸出手去够头巾的边缘，想将它重新拉回原位，结果慌乱中用力过猛，整个头巾都挂在脖子上。

没有头巾的遮挡，从贝西褐色的头发中探出一对细长的耳朵。和山羊头不一样，贝西的耳朵尖像擦过煤灰，有一道黑色的边缘。

贝西迅速地裹好脑袋，把那对不该出现的耳朵重新藏了起来。随后拘谨地坐在埃莉诺和克莉丝汀对面的小椅子上，低着头，脸颊因为羞耻而红了一片。

“你的耳朵怎么了？”埃莉诺问道。

贝西的身体抖了一下，手指捏着头巾的边角，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回答：“我和爸爸好像得了怪病，从几个月前开始长出奇怪的耳朵，爸爸的病比我还严重，现在整个脑袋都变成山羊了。”

“你们没有去找萨布兰城的医生吗？”克莉丝汀说，“我认识几个魔法很强的女巫，对于这种诅咒，她们应该有办法解决。”

“没用的，这种病萨布兰城的巫师是治不好的。”贝西摇了摇头，“实际上，除了我们家，连这城中的不少人都得了这种怪病，连女巫学院的学生也有许多。我妈妈已经出发去拜伦班的其他地方寻找医生为我们治病，希望在她回来之前，我们还没有彻底变成动物。”

说到伤心处，贝西的眼眶红了。

“蕾切尔……不，院长有说过什么吗？”

“您是说女巫学院的院长吗？”贝西擦了擦眼泪，“她说会有办法，让我们耐心等等。”

克莉丝汀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口头上还在安慰贝西。“那就耐心等等。女巫学院里有很多魔法典籍，要找出合适的治疗魔法总得需要点时间。”

她内心却在嘀咕：“蕾切尔怎的也变得这么束手束脚？”在她记忆里，院长蕾切尔一直都是个雷厉风行且实力极强的女人。想当初有小女巫在黑森林中失踪，她不出半天就找到卡在树怪嘴里的学生。

贝西点了点头，略微止住哭声：“趁着你们还没得这种病，赶快离开萨布兰城吧。别看外边还有那么多巫师，实际上大部分本地居民都不出门了，只有需要做生意的商铺还愿意开门……毕竟关门时间久了，这些店铺也撑不下去。”

“我们会的。”克莉丝汀说，“不过在此之前，能不能为我们提供一晚上的住宿，就当作是替海蒂送礼物的报答。”

她指了指外面已然昏暗的天色：“诺。”

贝西愣了一下，迟钝而犹疑地说：“你们不怕染上这种怪病？”

“我是女巫，而这位埃莉诺小姐也有神圣之力护佑，不会轻易生病。”

贝西便同意了这个请求。“好的，但我们家房子不大，只能委屈你们睡唯一一间客房。”她的父亲已经因为自己整个头的病变而躲到卧室里，于是由贝西带着客人上楼。

在埃莉诺踏入客房门的那一刻，贝西还是不太放心，在她们背后问道：“你们不觉得我们的耳朵奇怪、恶心吗？”

克莉丝汀揉了揉贝西的脑袋：“没关系，我们已经去过很多地方了，在别的城镇和村庄里，也有会变成动物的小女孩。”

至少莱拉一家变得挺好的。

克莉丝汀撒了个谎。

可贝西听到世界上还有别的小女孩也会变成动物，不知不觉地松了一口气，连背都挺直了些：“太好了。那、那你们还需要吃些晚饭吗？我可以做黄油面包。”

“那就麻烦你了。”埃莉诺说。

*

用完晚饭，埃莉诺揉着滚圆的肚子，满足地倚靠在床垫上。吃饱喝足时就会产生怠意，埃莉诺躺在柔软的被褥上，觉得自己回德顿布雷的心也不那么强烈了。

她忽然想到克莉丝汀和贝西说神圣之力，转头问旁边的女巫：“你和贝西说我有神圣之力，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圣物自带的净化能力。”克莉丝汀半张脸埋在厚厚的《高阶治愈魔法》里，“之前在比特丹国家大教堂的地下空洞中，正是因为赫菲达尔的神圣之力，你才没被坎踏玛库的尸液腐蚀得骨头都不剩。”

“哦。”埃莉诺又问，“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在找有没有办法治疗贝西的诅咒。”克莉丝汀翻过画着肉豆蔻和艾草的一页，“我怀疑这是一种诅咒，就像瓦乔维亚身上的那种。不过，现在只有少数市民诅咒起效，问题还不太严重。”

“这应该也是蕾切尔不愿声张的原因。”

像萨布兰城这种依靠贸易生存的城市，如果商队因为忌惮而远离，城中那么多张嘴可怎么办。

克莉丝汀翻遍了整本书，也没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

她思考着，市面上能找到的魔法书籍她早就看遍了，如果还有更加深奥的书，估计只能在女巫学院或者【图书馆】找到。

【图书馆】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浮现的一瞬间，克莉丝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对了，自己在离开学院时的确说过，终有一天会找到【图书馆】的钥匙。

她漠然地坐在床上，盘着腿，整个人静默如雕像。埃莉诺察觉出不对劲，伸出胳膊戳了戳克莉丝汀：“你发什么呆呢？”

克莉丝汀垂下眼睫，刘海和睫毛挡住房中的烛光，紫色的眼睛深邃而灰暗：“我突然想起来，也许有一个地方储存着最多的魔法书，可以治好萨布兰城中弥散的怪病……”

“什么地方？”埃莉诺也来了兴趣，“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克莉丝汀轻咳一声：“因为这事儿事关我从学院退学的原因，所以不太想说……但这次已经和贝西这样不知情的人联系起来，所以我才决定去碰碰运气。”

埃莉诺立刻想起来了。“莫非是女巫学院？你要回去吗？”

“差不多。在女巫学院里流传着一句谜语，‘月之血滴落于智者之门’，大家都说这是【图书馆】的开门方法。”

“图书馆？你们学院还挺花里胡哨的。”德顿布雷王宫里的图书馆也不过找了几个侍卫守着，埃莉诺要去打个招呼就好，女巫学院怎么还设了暗号？

克莉丝汀按捺不住抽动的嘴角：“……我说的这个【图书馆】，和那些供学生通宵复习考试、装满书做样子的地方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