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身迷彩服,腰间扎着墨绿色腰带,宽肩窄腰,身高腿长,比例恰到好处。脸庞光洁白皙,额间一层薄汗,轮廓棱角分明,透着冷峻。
他不慌不忙地走到二人面前。
只不经意似得扫了周谣一眼,伸手拍了拍娃娃脸的肩,轻声说:“杨威,看来这个工作还是太轻松了,我去帮你跟老师多申请点工作吧!”
杨威苦笑不得,服软道:“南哥,我为你照顾小嫂子半天了,你就这么报答我?”
“要不让你回家吧?”陈川南再次开口,试图制止杨威的胡言乱语。
“行行行,我不说了。”杨威双手合十,虚虚作了个揖,边说边跑开。“知道我回去就得被我妈送去补习班,简直残忍啊你。”
没了杨威在一旁碎碎念,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场上军训方队的口号声。
他在周谣旁边的空椅子坐了下来。
他身量高,坐在折叠椅里显得局促,小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细碎的光影透过银杏叶投射在他身上,美好又干净。
周谣在一旁坐立难安。
他一坐下,周围的空气仿佛燥热了几分。周谣尴尬地清清嗓子,转头发现她正盯着他看。
“哈喽,同学,我是高一一班周谣。”周谣讪讪开口。
陈川南侧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嘴角几不可查微微勾起,薄唇轻启:“听说,你跟别人说:我是你的童养夫?”
“哈?”周谣大惊失色,盯着他上下打量好一会儿。
少年剑眉星目、鼻梁英挺,右侧额上有一道很淡的月牙形疤,那是九岁那年,在水沟里被碎玻璃瓶割的。
他是陈川南。
惊喜之余有些慌乱。
她想过他俩会在长大后重逢,但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不得不感叹谣言的传播速度,才短短三天,就传到当事人耳朵里了。
周谣连连道歉:“那个对不起,不是,你听我解释,是……”。
“没关系!”陈川南语气轻淡。
周谣紧张得没听见他的回答,兀自找理由向他解释:“不是我说……其实是……”
“我说,没关系!”陈川南眼光灼灼。
对于这个回答,周谣很是意外。
看向他,他神情自然,没有半分尴尬或是羞赧。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说:“谢谢啊。”
“川南。”一个撑着阳伞、穿着白色T恤和灰色百褶裙的女生走过来跟陈川南打招呼。
陈川南温和点头回应。
“这两天记得向各班征集一下广播稿和军训心得,闭幕式跟校报那边也要跟进一下。”杨冬藏走进树荫,收了阳伞。
“嗯,已经通知各班班长了。”
周谣视线在二人间逡巡。杨冬藏发现她的目光,温柔笑道:“你好啊,我是高三一班杨冬藏。”
周谣也回以微笑:“学姐,我是高一一班,周谣。”
“周谣?”她颇为震惊地睁大了眼,转头看了眼陈川南。
陈川南轻咳两声,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
杨冬藏意会,温柔笑道:“那你们先忙,我去那边看看于为君。”
杨冬藏走开后,周谣觉得两人之间气氛尴尬。
坐是坐不下去了。
她起身,跟一旁救护车里的医生和医务室老师说:“老师,我觉得我休息好了,可以回去继续训练了。”
医生以为周谣担心回去晚了挨教官训,安慰道:“同学,不着急回去训练,不舒服就多休息一会儿。”
周谣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连忙拒绝医生好意:“不用了,我觉得可以的。”
话音刚落,拔腿跑回队伍。
陈川南目光紧紧跟着那个跑开的身影,眉头紧锁。
明明说了没关系啊!怎么还跑了,小时候怼天怼地的脾性去哪儿了?
“报告。”周谣在自己班队伍旁立正。
教官语气颇有些温柔,问:“休息好了?”
“好了。”周谣心里哀嚎:不好也得好。
“归位。”
周谣小跑回到队伍里站定。
王琳关切地小声问她:“谣谣,你还好吗?怎么不多休息会儿?机会多难得啊。”
周谣咬牙,恨恨开口:“说到这个,还得感谢你呢。”
王琳不解:“谢我什么?”
“童养夫的谣言,已经传到陈川南那儿了,就刚刚,那银杏树下,他亲口问我,看到咱们的塑胶跑道了吗?我现在就想挖个洞钻进去。”
“陈川南也来了吗?别后重逢啊,有没有一些特别的感动?你们聊了什么一会仔细跟我说说啊!”她像被打了鸡血,腰不酸,腿不疼,头也不晕了,咧着两排大白牙傻乐。
“第二排第四个。”教官盯着王琳,声量拔高。
周谣见她没反应,轻声提醒:“教官叫你,琳琳,教官叫你。”
王琳沉浸在小说素材有指望的喜悦里,仿若未闻。
“说你呢,咧嘴那女生。”教官跨步走来,停在王琳面前。
“到。”王琳回神。
“出列。”教官身姿挺拔,像一棵屹立在青山石岩上的青松,带着凛冽逼人的威严。
两人站在队伍旁。
“笑什么,说出来让大家也一起高兴高兴。”
王琳垂头,声细如蚊,喃喃道:“没笑什么。”
教官站在她面前,目光如炬,直直盯着她。王琳顶着逼人的威严,软声回答:“我错了教官。”
王琳低头道歉极快,教官的耳根倏地红了。
他年纪应当不大,脸庞轮廓尚有几分稚嫩,久经日晒,比这群学生肤色更深、皮肤更粗糙。不过训练有素,眼神坚毅,自带军人威压。
他吞了下口水,喉结滚动两下,转过身去,面向队伍,缓了语气:“归队。”
第一次带军训,担心自己不够严厉压不住这群学生,又怕自己过于苛求,这只是一群没经过训练的学生。
“训练就是训练,不要嘻嘻哈哈,要记住,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明白吗?”
“明白。”齐声回答。
“军姿20分钟,然后就休息一下,好不好。”
“好。”听到马上要休息,这群学生自动选择性忽略还要站的20分钟,回答声里满满的欣喜。
教官也满意点点头。他们站军姿时,教官就围着队伍慢走,检查那些学生姿势不正确,再给以纠正。
十来分钟后,“啪……”一个人影倒地。
周谣恢复意识时已经躺在休息点了。
她缓缓睁开眼,模模糊糊看到一个高大人影正拿着扇子给她扇风,眉头皱得紧。
“我想喝水。”嗓子干得厉害,抬起手抓住正在摇扇的手,哑着声音道。
他慌慌忙忙放下扇子,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周谣。周谣撑着折叠床沿,坐起身来,接过水,仰头哐哐灌了两口,水珠顺着嘴角流下,划过白嫩脖颈,没入迷彩色的衣领。
医生见她醒了,就交代说:“同学,好好休息,不要急着回去训练。”怕她不听话,又交代一旁戴着红袖章的陈川南,“你帮我看好她。”
陈川南应:“嗯。”
现在这个场面,比刚刚更尴尬了。
杨威带着上回碰到的两个人各自搬了一箱矿泉水从操场大门走来,远远看见周谣半躺在休息点,一旁坐着不苟言笑、满脸担心的陈川南。
他在休息点的物资处放下水,小跑过来,抬起右臂,偏头蹭上臂的衣袖擦了汗。大咧咧地问:“小嫂子,你又晕了?”
周谣紧张环顾四周,生怕别人关注他的称呼,压低声音:“你别乱叫!”
说罢,心虚地瞥了一眼陈川南,期待他出声制止。
陈川南无视她的目光,偏头看向别处,嘴角偷偷扬起。
“好好好,那叫学妹总行吧。”杨威盘腿,往她折叠床旁一坐。
周谣浑身不自在,纠正他:“你还是叫我周谣吧。”
杨威也不纠结这个问题,顺坡下驴:“行,周谣。我叫杨威,南哥同班同学。”
周谣点点头,又喝了口手里的水。
杨威凑近一些,好奇问她:“你跟咱们南哥那事儿是真的吗?”
周谣惶恐,转头看向陈川南。陈川南也看着她,眼神戏谑,等她开口。
周谣紧张深吸口气,又回过头去,目光诚挚:“没有的事儿。”
“是吗?”陈川南反问。
周谣再次肯定,言辞恳切,语气坚定:“真的。清者自清。”
陈川南阴着脸,起身,往主席台走去。
清者自清?
转眼就到中午,解散后,王琳朝周谣走来。
王琳已经累成一摊泥了,双腿不住在打颤,突然脚下一软,身子往右倒去。她紧闭双眼,准备好和大地亲密接触。突然,胳臂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抓住,将她提起。
惊魂未定,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心。”没有故作严厉的粗粝,声音有着少年人的清澈。
是教官。
待她站稳,教官小跑离开,去主席台前集合。教官长年训练,一身腱子肉,拎她跟拎个小鸡仔似的。教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回想刚刚,那胳臂又细又软,一点力量感都没有,怪不得这点训练量都受不了。
还是得加练!教官心想。
王琳一步三挪走到周谣面前。到了也不看她,四处张望搜寻。
周谣挥手示意:“我在这里呢。”
王琳逡巡一周,失望道:“怎么就你啊?陈川南呢?”
“找他干嘛?”周谣不解。
“他怎么也不留在这儿照顾你啊?”她不满抱怨。
周谣忙上前捂住她嘴巴。这会儿刚休息,休息点围满了人,再让她胡说八道,以后见到陈川南,她得以死谢罪。
下午训练内容是齐步走和正步走。
“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教官喊着响亮的口号。
出发时,队伍步伐整齐划一,可没走出多远,一声“报告”,打断队伍前进。
“立定!”教官叫停队伍,走近问:“怎么了?”
周谣脚趾扣着鞋底,脚跟努力往鞋里钻,然而,只是徒劳。
“我鞋掉了!”
“穿好。”
周谣弯腰,把鞋子穿好。
教官再次发出指令:“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没走两步,周谣的鞋跟又被王琳踩掉了。条件发射,周谣大喊:“报告。”
教官大声喊:“立定,怎么了?”
“鞋掉了。”
队伍里传来嘻嘻索索的笑声。
周谣睨了一眼王琳,她讪讪一笑,张嘴做了个“对不起”的唇型。
“穿好。”教官再次发令,语气已带有丝不耐。
周谣穿好鞋后,队伍又开始前进。这一次,周谣提着嗓子眼,眼睛余光时刻关注着脚下,小心避开王琳错乱的步伐。
一路小心翼翼终于到达终点,周谣重重舒了口气。
王琳抿着嘴,眼睛用力眨一下。周谣明白她在在说谢谢,轻松挑一下眉回应她。
“向后转,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队伍换了前进方向。
王琳走在周谣前面后,周谣就比较容易观察她的步子,避免踩到她的鞋子了。但是,走在王琳前面的同学就没那么轻松了。
“报告教官,鞋子掉了。”
队伍里哄堂大笑。
“穿好。”教官皱着眉,冷着脸,厉声道:“笑什么笑,想站军姿是吧?”
众人识相噤声。
短短四五十米的距离,队伍里鞋子掉了3次。
教官也尽力耐住性子,终于走到终点,调转的方向。
齐步往前走,没走出几步,周谣的鞋跟就被王琳踩掉了,她努力用脚趾抓着鞋底,尽量不让它掉,试图走到终点再调整。调转方向后,王琳身后的女生也有了经验,目不转睛盯着王琳的脚步,谨防自己踩上去。
王琳紧张得手心出汗,紧张跟着大家的脚步,但是手脚却没有节律,跟不上大家的步伐,越是紧张越是出错,一个呼吸间,发现自己出左脚时,大家出的都是右脚,连忙撤回左脚,跨出右脚。
周谣跟王琳身后的女生都小心翼翼观察着王琳的步伐,避免彼此踩到。王琳不换还好,突然换脚,打了她俩个措不及防。
周谣来不及挪走右脚,本来挂在脚上岌岌可危的鞋子被王琳一脚踩掉,整个人随着惯性扑到了前方女生的背上。
后面的女生来不及收回跨出的左脚,一脚踩在王琳收回的左脚上,疼得王琳“嗷”叫一声。吓得她也顾不得纪律,连忙收回脚,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王琳自知是自己的错,理亏地摆手摇头。
旁边的同学见这一滑稽的场面,忍不住哈哈大笑。
队伍乱成一锅粥。
教官阴着脸,走到三人面前:“你们三个,出列。”
周谣三人被“踢出了”队伍,让她们单独到主席台下练习。
“姐妹们,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努力控制好节奏的,相信我,我发誓。”王琳举起右手,立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的说。
两人脸上写满质疑。
三人走到主席台下,按照原先在队伍里的顺序站好。
“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周谣模仿着教官的节奏喊着口令。
三人齐齐抬步,人少之后,王琳更好观察身边人的步伐,前三步倒是跟上了节奏,但是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暴露了——她不仅没有节奏,还同手同脚。
这种情况,在齐步走里,应该算是绝症了吧!
周谣弯腰提起被踩掉的鞋跟,继续喊着口号:“一二一,一二一……”
陈川南坐在主席台上,隐隐听到节奏断续的口令声。这声音淹没在嘈杂粗粝的教官们的吼声里,音量并不明显,偏偏像根羽毛,一下下、似有若无地搔着陈川南的胸口,扰乱他的平静。
他起身走到主席台的围栏旁,半倚着身子,探头往下看。
还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