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归小姐笑着起来了，她走回我身旁，我们又一起盯着那个没脸的雪人看。

“感谢您。”我准确无误的听到她的呼唤，于是我转过头，她的脸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可爱，我的心中忽然出现了燃烧的触动，但我知道这是另一种情绪。

紧接着，她向我揭开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其实，我早记得您对我的伤害。”

我感到一阵羞耻，不知为何，这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情感，好像有什么再被一点点揭开，是难缠的丝线。

“但是，我现在选择了释怀。”

我知道她一定在撒谎，我不信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傻的人，当然，归小姐本来也不是个聪明的姑娘。可是轻易说出释怀这种话的人，我才更怀疑她的别有用心。

“我们现在是朋友吗？”归小姐问我。

我终于失算了，在没有计算出话说出口会产生的后果时，我说了一句连我自己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的话。

“亲人。”我是这么说的。

乃至于我说出口后懊悔了许久，我是个傻子，我比归小姐更傻，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离亲人这种词简直是天壤之别，但我还是说了，因为在她问我时，我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答案。

归小姐笑了，她并没有笑话我的幼稚，我从她眼中当真看到了迷蒙的真理。

“是的，我们是亲人。”她踮起脚抱住了我的脖子，我知道她想和我拥抱，出于礼貌，我默许了她的举动，弯下腰在迎合她。

我们短暂的拥抱了一下，就像要好的朋友那般，无话不谈。

归小姐说：“我知道，这世上总有比爱情更珍贵的感情。”

我沮丧的破罐子破摔：“就像亲情。”

归小姐说：“我们的感情比爱情珍贵，比亲情更高。艾伦，你只是站在你的立场在表达自己的观点，以眼界的立场，以男性的立场。而我也将走我坚持要走的路，走我身为女性偏不想走的一条路，我们之间，没有对错之分。”

这些话对我来说，一定是很模糊的事了，我的挫败导致我几年都没有再使用记者的身份与归小姐再见，她说我们是凌驾于亲情之上的另一种感情，但却再也没了来往。

我以为这些事即将在我的岁月中淡忘，几年后，我娶妻生子，拥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可当40岁来临，我的人生便开始全都在走下坡路。

我的慧眼再也识不出明珠，在投资的路上屡次选错砸了自己的招牌，妻子移情别恋，哪怕净身出户也要和我离婚，同时，我连孩子的抚养权也没挣过来。在这样的双重打击下，我重新来到了亚历山大三世桥上，那又是一个雪夜，我看到了遥远的冰湖，在寂冷得寒风中点燃一根烟，我忽然开始明白了归小姐所受的那些伤。

尤其是我在挽回前妻时遭受过的冷眼与不解，她只是责怪我的愚笨，却从不关心我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需要人疼了？

那尘封已久的愧疚，我再也没法忽视，当我真正懂得时，我已变得沧桑，冷风一点点风干我留下的泪，我在为我所遭受的痛苦感到不公，但同时也命定般的感同身受了身为女性的归小姐。

更当我在重系过去时，我发现了我的刻薄和无休止的嘲讽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我极力的想寻求她的原谅，我一定要寻求到她的原谅，因为我的心再也受不了半点压迫，无论是外界的还是来自我自己的。却忘记她早已对我说过释怀，原来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都是瞧不起她的。

我知道这场持续十几年的游戏是我输了，我不仅输了，且输的一败涂地，隔天一早，我再次来到精神病院，在医护的口述中得知，归小姐早已不在。

在又一次经过我们曾经看雪的小院子，我怔怔的出神，恍惚间，我又见到了满天纸屑，那一笔一划，都是我所鄙弃的归小姐所写的文字，当那没脸的雪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说：

“原来这就是‘五盲’。”

（全文终）

完结！完结！完结！

就是这个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