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理理问题,正准备问,苏流光就开口了。
“一层是四不像的兽类,二层是玻璃组成的怪物,三层是幻境,里面有一个女人,张丽丽房间在四楼403,这是她日记本,旁边守着这只鸟。用世界以外的东西碰她的日记本,鸟会攻击你,用世界里的碰,它没反应,只会盯着日记本。”
“一层的怪兽什么都吃,贪婪。二楼吵闹声不断,是争执。三楼带颜色。”
“……”闻言,江枫脑子不听使唤,耳尖微红。
“有跟踪杀人的事,但不是犯罪集团,她死于准备找甘霖复合的前夜,被报社的人刺杀。”
“甘霖,她大概一直喜欢着,除了甘霖之外,她没什么喜欢的人,家人是包袱,朋友不常联系。”
“她父亲是警察,很小死于公务,姓江,她跟母姓。母亲很强势,也不常回家。”
她说的这些都琐碎且没有重点,只是事实与结论。
“她说:时间在追她,她在追时间。”苏流光末了道。
她指着那个日记本,从脚边捡起一个小石块递给江枫,“用这个翻,自己再看一遍。”
江枫接过来应了声,蹲下身子去看。
她翻日记本看时,苏流光视线落在她头顶,而后缓缓放到辽远的天空中。
“真不懂。”她说。
江枫闻言心里咯噔一声。苏流光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我看看。”她思索片刻只说。
“嗯。”苏流光身子一松,倚靠在身侧的栏杆上。
良久,江枫起身,她转身趴在栏杆边,她面向栏杆,仰头也看向天空。苏流光是背对栏杆,她默默瞟了江枫一眼,姿势不变。
日记本中,张丽丽幼时条件不算好,但她聪明,能力又强,毕业没几年就收入稳定且不低。
她有喜欢的人——甘霖,大学毕业后分手,日记中说是害怕耽误甘霖,甘霖家中条件还算不错。
甘霖很久之后和张丽丽在同一个公司,甚至是相邻工作位置,张丽丽那时经济能力尚可,但仍不同意甘霖的追求。
甘霖磨了她很久,她似是被打动,写了那封信给甘霖要告白。可惜,天有不测,前夜被歹徒误伤,离世。
除此之外,还有大篇幅的日常记录。
如被规划好一举一动的机器人一般,她的生活规律到死板的地步。
晾衣服的时间有规定,购置用具的品牌、时间、地点也有规定,就连吃饭娱乐放松时间也规划得极严。
字里行间能看出她对此的厌恶,但她却仍是如此。
“她可能太压抑了吧。”江枫组织着措辞,缓缓道:“我看着那些定好的时间,好像有一座山压在身上,只是看着就难受。”
“但又很不理解,分明是她自己定下的,自己又形容的那么……灰暗。而且很奇怪,她如果痛苦,为什么不结束呢?这东西又没人强迫她。”
“当然可能因为我不是她,到底不能设身处地理解。”她忙解释补充。
苏流光侧头看向她,她也转头对苏流光笑了下,没有一丝杂质似的,丝毫看不出烦闷。
而后她又转头回去看着天空,长长叹了口气。
“感觉吧……哪里是时间追赶她,分明是她自己追赶自己。”
“还有甘霖,工作之后她经济实力足够,干嘛还拒绝?”
苏流光不言,递给她一张纸,是体检报告。江枫接过,看到内容后困惑更深。
张丽丽的,胃癌晚期。
“……”
江枫继续往下看完,时间是13号,若她没记错,张丽丽那封信署名日期是15号。
“?”她一懵,“不是,她知道之后才写的?更怪了。”
“不都是真的。”苏流光没头没尾来了句,她垂眸看向地面,声音平淡。
“啊?”江枫更懵,“这时间是颠倒的吗……”
“不是。”苏流光说着,面不改色。
她从口袋中又拿出来一张纸,被纸巾包着。
江枫注意到她起伏异常的胸口,很快移开目光,默默接过去,捏着纸巾打开看。
纸张边缘平整,不像是被撕下来的,可看纸张和字迹,分明的确是日记本的继续。
那就只能是撕下它的人过于小心谨慎。小心到江枫看时完全没发觉,若是苏流光不主动拿出来,她完全察觉不到。
纸上只写了一行字。
‘所以我做出了祈愿,以求自己有能力抓住她和这个世界。’
祈,愿?
这字眼太过熟悉,熟悉到江枫一瞬间就能联想到,从而带来脑中无尽的空白,宕机片刻才缓缓反应过来。
在她的祈愿世界里,她自然有足够的能力。
为什么有能力结束痛苦,却还选择如此折磨自己?
因为能力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她感觉嗓子有些干,“这不是日记,这是她……真假参半的,幻想?”
“嗯。”
“……”
所以她的现实是浸泡在无力中的痛苦。
她写她愤世嫉俗。学生时代讨厌古板陈旧的教学方式,工作时讨厌没用的形式主义。
她写她不苦于世俗,只苦于自己。学生时代能轻松完成的学业,工作时能随手解决的问题,她毫无压力。可似乎是太有规划,于是属于自己的时间也一板一眼,如此徒增痛苦,却不抽身。
可这些都是她幻想的。
江枫想象了下她现实中的处境,一时间五味陈杂,“原来说的是现实里一直在被时间追赶。”
她愤世嫉俗,也苦于世俗。
“怪不得知道得了绝症还要告白,现实里估计绝症是真的,告白是假的。”
“是。”苏流光肯定。
江枫消化片刻,辨别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忽而她皱眉,“以求自己有能力抓住她”,可在这里张丽丽不还是没抓住她吗?
那些夜晚麻木的行人,那些警局中忙得团团转的警员,那些扭曲的歹徒。
在她的祈愿世界中,她最终也没能和甘霖告白。
在她的祈愿世界中,为什么仍要持续悲剧?
超脱世俗之后,为何又要困于自我呢?
风又一次吹过二人身侧,将江枫的思绪吹得翻飞,诺大世界,偏如此让人不知头尾。
“她不是祈愿这里。”苏流光忽道。
江枫一愣,不祈愿这里,祈愿哪里?
她不是界主吗,不然还能是别的?
还是说,如玩家一般祈愿,祈愿增强她现实世界里的能力?
那她应该是玩家,怎么会成为世界的主人呢?
一念起,这个猜测带来一簇电流,从发顶钻到脚底,冷意与麻痒弥漫全身。
“玩家会变成……界主吗?”
“她的祈愿不可能是世界,这个世界不符合。”苏流光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沉默流散开。
江枫声音有些干哑,“什么叫不符合?”
苏流光不作声,隔着绳子拎起地上的日记本。她没碰到本,绳子是她从世界里找到的,白鸟没有反应。
她走到天台另一侧,也就是这一栋楼的背后那侧。她将手伸出栏杆外,缓缓提起绳子,用手触碰到日记本。
白鸟还是没有反应。
手收回栏杆内。白鸟开口,尖啸声准备升起,苏流光又伸出栏杆,白鸟抬起的翅膀放下,声音收回了腹中。
前后左右四侧的栏杆,左右和后方,手伸出栏杆后再碰日记本白鸟都没有反应。
只有在楼内和楼前,白鸟才会因日记本被她碰到而尖啸。
“……”
“之前你说用世界以外的东西碰日记本,它会攻击你,只要不是外物就没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了。”
江枫抬头看苏流光,苏流光仍旧背对倚靠着栏杆,她则站在苏流光身边。
“就像她之前直接给我们项链和包,空间里又来问我我的感受。”
“它不分重点的场景转换,难易程度也是,天堂地狱之间说变就变。”
苏流光侧目看她,“像个新手。”
江枫连连点头,她之前就有感觉到不对劲,苏流光这么一说,总结到她心坎儿上了。
“对。”像个对自己的世界还没掌握好,对尺度把控不够,对设置不够精细的新手界主。
苏流光目光仍旧停留在江枫身上,她轻声哼笑,片刻后才别开视线。
莫名其妙。
江枫纳闷,“笑什么,这话题也不好笑吧?这么说下去,她很可能是从玩家变过来的,玩家能当界主,这很恐怖啊。”
苏流光却忽地勾唇,弧度明显,眸中却无笑意。
她远望天际,“是恐怖,是新手也不错。”她目光下移,落到江枫面上,“可你已经不是了啊。”
江枫一怔,思索片刻试探问:“你是在夸我吧?”
苏流光这次笑得真切,“是夸你。”
江枫皱眉挠头,“真的假的?”
苏流光眸光深了几分,“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你敏锐,还是迟钝。”
江枫懂了,刚绝对不是夸她。
她嘟囔,“迟钝是迟钝,就长了那么一个脑子,一个心眼。不过你可得了,天天揣摩你那两句话下的意思,我都感觉自己快成福尔摩斯了,专研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