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小侯爷?”
一声声的呼唤似天外之声,耳畔罩着的什么东西被戳破般声音陡然清晰起来。
竺彦青浑身剧烈一震,猛地睁开双眼,破水而出的人一般大口喘息。
视线渐渐清晰,看清了眼前是一张高鼻深目的乌劫人的脸。
是谁?
这又是哪?
刚才的血湖呢?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竺彦青身上不断发冷,由内而外,寒气逼人。
身边人看他浑身剧烈颤抖,吩咐道:“快,多拿几条棉被!”
很快,竺彦青身上一重,但他知道,那冷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裹棉被也无济于事。
竺彦青虽浑身剧烈抽搐颤抖,目光却空洞无物,散漫毫无着落,身上火烧似的烫手,口中却不住地喊冷。
他到底精神不济,醒来没多久就再次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黑洞洞的屋顶。
竺彦青散漫的双眸终于有了聚焦,微微侧头,看到床边坐着个男子。
男子肘支膝上,手撑着脑袋正在打盹。
“茶耳?”竺彦青张口,发出的声音却陌生得吓人。
茶耳脑袋重重一垂,眼中睡意顷刻散去,惊喜万分地凑了过来:“小侯爷你醒了!你认得我了?是我是我,我是茶耳,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冷吗?热吗?疼吗?渴吗?饿吗?...”
茶耳的汉话说得很好,可说得再好听了这么一耳朵也还是会有些烦。
竺彦青想坐起来,但身上使不上力,手撑了几下没成,他皱住眉:“我...没事。”
嗓子还在痛,一说话就像生生扯烂血肉一样,要下很大的决心。
茶耳忙去扶他:“慢点。”他伸手掩掩竺彦青身上的棉被,神色忧虑道:“小侯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了什么?”
竺彦青信中只说郡守衙门有难,让他带精兵速来支援,却并未详细说明何事。
关于北境风云一事,茶耳也略有耳闻,但他到底是个已解甲归田的白身,个中复杂自不明晓,而竺彦青当下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
茶耳垂眸略略一思:“前线已经打起来了吗?”
可是竺彦青昏迷的这两天里,茶耳贴身照顾着,也没看到他身上有任何外伤,只是严重脱水加中度宛暍,时常醒了又晕,肢体不停抽搐。
竺彦青摇摇头表示不清楚:“我离开前,爹他们都还好好的,现在,我也不知情况如何了,只知道郡守衙门绝不能落入郡尉之手。”
茶耳这才明白过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放心吧小侯爷,我们家族世代蒙侯爷关照,无论如何也会护你周全,助你达成夙愿,您先好好休息,天大的事,咱们明日再论。”
两天后,茶耳按照竺彦青布置的战术,先把郡军的斥候轻骑引开,全军歼灭,然后带人探了郡守衙门里的情况。
茶耳拿着张手绘的舆图,用手在上面比比划划,给竺彦青讲了目前所摸到的郡守衙门的设防情况。
“东南角略宽松些,每晚戌时换一次班,趁着换班的时候,我已派人潜进去了,至于里面的具体情况,我想很快就会有结果。”
有茶耳在,竺彦青当然放心,但让他隐隐有些不安的是他们没有援军,而对手,比他想的要强大得多。
看竺彦青微沉了口气,茶耳重重一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有我在!一定会护小侯爷平安。”
竺彦青微微一笑,他自然不是担心自己。
蒙山高地、郡守衙门、矿脉,魏尧发出去的消息一个回信都没收到,此时的他心里焦虑无比,尤其十一天前蒙山高地上那团直戳云天、几日不散的滚滚浓烟,更加剧了他心里不祥的预感。
派出去的大军是死是活,是成是败也没个回音...
最最让他难耐的是彻底断了联系之前,收到的最后一封来自铁矿脉驻军的消息,说郡王逃跑失踪...
魏尧的手往桌上狠狠一砸。
这些天里他明里暗里和竺衡那几个老家伙掣肘,自以为把他们牢牢掌控在手中,一切尽在掌握,但不知为何,魏尧反倒有种被困在铁牢中的感觉。
就那几个老家伙并三五百亲军,困住他八万北境军和郡军?
说出去也不嫌丢人的...
魏尧的手越收越紧,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锐利得像是恨不得要把谁生吞活剥了似的——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就因为跑了一个竺彦青?
魏尧被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折磨得够呛,他再也绷不住了,不想再听那几个老家伙满嘴跑马,一脚踹开帅帐帐帘,一小队兵带着武器鱼贯而入,领头的魏尧一掌拍在竺衡面前的桌子上,桌上的物品随之震动。
“我说魁原老兄,这都几天了,你到底想起来没有?竺彦青到底跑哪去了!”
竺衡好整以暇地从书册中抬起眼来,目光算不上友好:“怎么?赤谦老弟为何如此关注我儿去向?”
魏尧比狠似的直直迎着竺衡的目光:“这漫山遍野可都是吃人的野兽,彦青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关心一下小辈,自是应该。”
“哦?赤谦老弟就是这样关心的?”竺衡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士兵。
与此同时,在距北境军蒙山驻地七公里左右的一座沙丘背后支着几个帐篷,驻扎着一支规模不大的军队。
一个轻骑斥侯急疾跳下马,冲跑进将军帐中:“将军!将军!有消息了!”
魏煜川急忙接来信函,展信一目十行:“太好了,终于联系上了。”
魏煜川五天前刚到蒙山山口外,就与竺衡联系上了,竺衡告诉他蒙山大营凶险,不要靠近,伺机而动,打这以后,就不知怎么的又断了联系,直到今日才终于恢复。
来信的内容言简意赅,就一个字:战!
满满杀气扑面而来。
“报————————”
魏煜川脸上也不由得染上了杀气:“说!”
“蒙山大营、蒙山大营乱了!”
魏煜川狠狠一咬后槽牙,将信函往桌上一拍,提起手.弩:“整合队伍!出发!”
蒙山大营里三军汇合,人史无前例的多,人多热闹就多,这边吵嘴那边吃肉。
行伍中都是些糙汉,早晚围着火堆吃西瓜,中午敞着前胸后背镇酒吃肉。
大家不拘小节,有啥说啥,似乎从来都没有如此快活过。
王小是军中年纪较小的后辈,充当了个被支使的角色,别人让他干啥他干啥。
从前在家里时,娘就总嫌他没出息,好不容易讨了个老婆,还总被骂耳根子软。
耳根子软就软呗,听人劝能吃饱饭,出息值几个钱?
“哎!王小!再去抱坛酒!记得多拿几块熏马肉!”
“哎哎好。”王小忙撑起身,屁颠屁颠跑着去了。
“不是我说王小,你咋这么听话,你是狗啊!”跟他坐一堆的同伴哄笑。
王小听了也不生气,也跟着笑:“嘿嘿,俺才不是狗呢,俺要去拿肉。”
王小走到水缸前摸酒坛子,手刚触及水面就被烫得蜷了下手指,更不用说酒坛子了。
他冲要酒的大哥喊:“大哥!坛子是热的!”
“哎,算了算了拿来吧拿来吧,你也不早把它移到荫凉处,又蠢又笨。”
王小还是傻笑:“嘿嘿,下次俺就知道了。”
他把酒坛子捞出来抱在怀里,走时顺手从晾肉架上提了块熏马肉,凑到鼻前闻了闻:“这肉香得嘞!”
路过帅帐时,脚步却缓了下来,面带犹豫。
王小少年时和大多数男孩子一样崇拜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入伍就成了他此生唯一的所求。
入了行伍后,统领两千军的司马在他眼里那就是顶了天的大官,如今有幸见了竺衡这等品级的大官,简直恨不得天天对着帅帐流口水,好奇得抓心挠肝,又敬又畏。
王小到底没忍住好奇,朝帅帐侧耳过去,往跟前靠了几步。
“哎,王小!不要命了!”有人提醒他。
“哎,王小,进去,进去!”也有人架秧子起哄。
王小没理会那些烦人精,抬手掏掏耳朵。
然他刚抬起的右脚还没落在地上,一只匕首就破帐而出,直直钉在了王小的太阳穴上,直接穿透。
王小两眼一直,连声都没来得及吭,就顶着一个硕大的血洞,门板似的直直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