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一手持幡摇铃,一手执棍,从头到脚一身黑衣的男子摸索着靠近郡守衙门。
男子眼覆玄绫,神神叨叨,看样子是个算命的瞎子。
瞎子走入竺彦青等人的视线,脚步朝左一拐,径直走向郡守衙门的大门。
他把棍拎在手里,竖掌前伸,是探路也是防御,伸出的手摸到了卫兵的铁甲:“这是哪?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被揩油的卫兵把他的咸猪手从自己胸前拍下去:“哪来的不长眼的瞎子,快走走走走走走!”说着就伸手推他。
竺彦青:“瞎子的眼长了也是白长。”
茶耳:“......”
此刻还有闲心说笑,这位小侯爷的心到底是有多大...
瞎子挨了这一推,脚步踉跄着竟顺势转了个圈绕到了卫兵身后。
卫兵被他的身法晃了个眼晕:“嘿!我说你个死瞎子!还挺能耐,你到底要干什么!”
瞎子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一个劲儿重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不是你家!”
一个卫兵不成,于是俩卫兵齐出动,一个扑一个捞。
瞎子一个漂亮的回身,木棍不偏不倚敲在左侧卫兵的膝窝里,当即把他敲了个双膝跪地。
没想到这瞎子还挺善良,听到那卫兵痛呼,忙摸索着去扶他:“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瞎子扔下七零八碎,顺势将木棍夹在腋下,腾出双手,一弯腰卡进身后扑上来的士兵裆下。
不远处围观的茶耳等一众汉子不约而同地裆下一紧。
那卫兵当即唔的一声,满脸通红,当场跪了。
瞎子一看跪了俩,一时不知扶哪个好,转了个晕头转向,架在腋下的木棍于是十分“不小心”地挨个敲过俩卫兵的脑袋。
俩卫兵都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就给敲了个正着,当场晕了过去。
瞎子于是无遮无挡地推开了大门。
大门甫一打开,一道劲风迎面而来,瞎子适时弯下腰,堪堪与那弩箭擦肩而过,他伸手往地上摸索:“哎?人呢?”
茶耳不由得歪头看了竺彦青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这位小侯爷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内敛端庄的形象,今日一看...这法子确定是正经人想出来的吗?
瞎子一转身又躲过一支飞来的弩箭。
敌方百发百中的弩箭手可能是给逼急了,丧心病狂地接连射出一连排,却不知正好给了那瞎子展现身法的机会。
只见他身子朝后一仰,跟右侧跪地的卫兵来了个背对背拥抱,四脚朝天地翻到那头,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连排弩箭全描着他身体擦过,愣是没碰到他一根汗毛,反而射死了门口那俩悲催的卫兵。
弩箭手:“......”
自茶耳察觉到自家小侯爷这有点恶趣味的另一面,就对他格外关注,那边有点新进展就忍不住要侧头看一眼竺彦青。
他发现竺彦青唇角颤抖,脸已经憋成了个大茄子,茶耳觉得,要不是在埋伏,小侯爷这会儿大概已经大笑出声了。
敌方弩箭手后知后觉地看出那瞎子身手敏捷,不似寻常瞎子,察觉出不对,立即停止进攻,然而为时已晚,他们已经暴露了自己的人数和位置。
竺彦青方早就埋伏好的弩箭手从几个方位一齐射出数支弩箭,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对方的弩箭手。
瞎子任务完成,猫着腰疾速离开两军交战地,从另一条路绕回到竺彦青这边与大部队汇合。
郡守衙门大门已开,一阵稀里哗啦的箭雨过后,陷入了比之前更可怕的静谧之中,紧张的氛围在双方的对峙中悄悄蔓延开来。
竺彦青朝右后方使了眼色,两支小队从两个方向悄无声息地猫腰包抄过去,一左一右将大门围住。
尽管竺彦青方的弩箭手传来消息说,院内未见伏击者,但那也不代表靠近大门的两侧没有。
那是视线盲点。
郡守衙门的地理位置十分讨厌,只迎面有高层小楼,背面及两侧全是低矮的平房,所以楼上的伏击者只需守住前方,其余三面随随便便就可以监视到,是个典型的易守难攻的地形。
竺彦青方蹲守大门两侧的小队,左侧为首者名叫涂连,是茶耳最贴心的侍卫。
此次行动除了有茶耳家族的府兵参与,还有茶耳的侍卫,统领者便是涂连。
涂连随手在墙边捡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滚了进去,这一诈果然有效,门内右侧地面有很小的一片阴影一闪而过,尽管速度很快,但还是被竺彦青的鹰眼给捕捉到了。
竺彦青于是悄无声息地将消息用手势传达给涂连,涂连一点头,连忙将面朝大门的蹲向改为背贴墙面,这是改攻为守,取消进攻的意思,同时朝身后做了个单手下按的手势,表示先按兵不动。
这边按兵不动,那边却忽然有了新的动作——郡守衙门二楼迎面的窗户突然被从里面打开了。
竺彦青等人看到窗口晃晃悠悠地竟然出现了一双脚,紧接着是腿、身体...这人是被里面的人横着举起,塞出来的...
被塞出来的人褴褛的衣衫上布满血痕,裸露在外的皮肤就没有几处好的,有些地方几乎已经烂成了肉泥,森森白骨都露了出来。
就在此人的身体大半被塞出后,便由重力带着狠狠往下一坠。
所有人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竺彦青身后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竺彦青心头一紧,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敌军这是要摔死这人时,这人的身体坠到一半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吊住了,竺彦青眯细了眼,原来是他脖子上挂了一条绳子!
那人的身体于是钟摆似的摇来晃去。
一直盯看的茶耳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会儿更是瞳孔骤缩,认出挂出窗外的人正是他派去潜伏的小兵。
茶耳家族的府兵基本上都是从北境各军中退下来的,有些是伤兵后来养好了,有些是解甲后无处可去的,有些则是世代在茶耳家任职。
他们退出沙场前就是一个营里的兄弟,出生入死、感情深厚,有些更是有血缘关系的血亲。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受茶耳家族的恩情,伴着茶耳长大。
茶耳对他们来说,或许是人生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但他们对茶耳来说,却是人生的全部,处处都有他们的踪迹。
茶耳小时候就由他们带着练武,和他们一起打闹,闹着闹着就长大了。
他们或许是茶耳的兄长辈、叔叔辈,甚至爷爷辈。
每一张面孔茶耳都记得清清楚楚。
眼前那具血肉模糊的人,正是小时候教茶耳练武的其中一个老师。
在茶耳的印象里,他曾经是那样鲜活、明媚的一个人...
眼泪溢满眼眶,茶耳双手紧握成拳,剧烈颤抖,浑身冰凉。
这显然是敌军的引诱之计,怒而挠、佚而劳,然后乱而取,他们刻意激怒竺彦青方,让他们失去理智,然后不攻自破。
竺彦青忙抬起一只手按在茶耳肩上,压低声音道:“不要落入敌人的圈套!”
茶耳涕泪交加,满脸愤恨:“我要给我的家人报仇!我要杀光他们!他们不是人!!”
竺彦青看着眼底泛起猩红的茶耳,劝他冷静的话说不出来了。
然而不止茶耳,所有人都被激怒了。
他们像是忍无可忍的野兽,纷纷嘶吼咆哮着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