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亮一进教室就喊男生们去搬东西,他又把一沓表格放到乔漾桌上,说:“把这个发下去,每人一份,不多不少啊。”
“好的。”乔漾捧着表格走下座位。
“饭店订好了?”胡亮问麦初。
“订好了。”
“老师们都通知了吧?”
“通知了。”
胡亮又指了指班里的人:“那大家都来的吧?”
他啰嗦的毛病还是不改,麦初笑起来,回答说:“有几个说下午有事来不了,钱已经差不多收齐了,我都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
“行。”胡亮把手背到身后。
“什么时候开学啊?”
“也是九月份,但我哥说打算早一点带我过去熟悉一下环境。”
胡亮欣慰笑着,点点头,麦初是他最不操心的学生,他知道这个女孩会有广阔的未来。
又一个三年,他又要送走一批学生。
胡亮回身看着这群闹腾的小孩,在他眼里还稚气未脱,却就要成为大人了。
“别吵了,都带笔了吧?”他迈步走向讲台,“拿到登记表后先填好名字。”
原以为今天就是来领个毕业证,没想到要填的东西一大堆。
好几天没写字了,中指指侧的老茧平了不少,一拿起笔乔漾都觉得陌生,但写着写着肌肉记忆就回来了。
“什么啊?我还没抄完呢。”莫知伸长胳膊拍拍杭以安,“给我抄抄。”
“我也没抄完。”
“乔漾。”
这俩货抄了她两年的英语默写本,乔漾合上笔盖,听到自己名字就懂了,非常自觉地朝后举起登记表。
“档案袋一定要收好啊,密封完就别去动它了,这个你们要带到大学里面去的。毕业生大会应该是在你们成绩出来的第二天,要讲怎么填志愿,很重要,都提前把时间留出来啊。”胡亮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差不多可以结束了,那个,我车上可以坐四个人,等会有要跟我一起走的吗?”
邹心意立刻举起手,这便车不搭白不搭。
“行。”胡亮点了点前排的几个女生,“你们等会来办公室找我啊。”
麦初拉上书包拉链,问:“那我们怎么去啊?”
“我妈在外面。”陈天衢说,“让她送我们过去。”
乔漾回过头:“坐不下吧,我们五个人呢。”
“坐得下。”麦初把书包甩到肩上,“杭以安坐副驾驶,我们四个后排挤挤。”
“也行。”乔漾站起身,挽住麦初的胳膊。
走到班级门口她突然一个急刹车,抽回自己的手说:“你们先去,我有点事找格鲁。”
“什么事啊?”麦初问。
“我很快!”乔漾说着就急匆匆往楼上办公室跑。
陈姝的车在马路对面的停车场,到了校门口陈天衢回头看了一眼,乔漾还没来。
“你认识我妈的车,你先带他们过去。”他对莫知说。
“没事,我们一起等……”麦初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杭以安和莫知一左一右地架走了。
“外面热,我们去车上等吧。”
“嗯嗯。”
天气预报说黄梅雨季将至,今天是六月的最后一个晴天。
蝉鸣声声,阳光穿过梧桐叶,光斑在脚下随风轻晃。
“我来了我来了!”
陈天衢闻声抬眸。
乔漾抱着帆布包,一路朝着他飞奔而来,额上的刘海被风吹掀,她模样狼狈却又格外可爱。
陈天衢不得不将视线移走一瞬,以免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到耳后根。
“你去干什么了?”
乔漾在他面前站定,举起手里的胶片机,喘着气回答:“被格鲁没收的,我去要回来了。”
原来如此,陈天衢笑了笑,说:“走吧。”
“他们人呢?”乔漾把胶片机放进包里。
“嫌热,先去车上了。”
“哦。”
两个人并肩走过斑马线,陈天衢默默收紧呼吸,开口问:“你,你考下来觉得怎么样啊?”
“我觉得还行吧,反正我把我会做的都做了,其它的只能听天由命了。”乔漾偏头看向他,“你呢?”
“我也觉得还行。”
有莫知在场子就不会冷,陈天衢拉开车门,他们不知道在聊什么,车厢内一片欢笑声。
麦初靠着车窗,莫知坐在中间,陈天衢问乔漾:“你要坐那边吗?”
“没事。”乔漾懒得再走到另一边,抬了下手示意他先坐进去。
陈天衢弯腰坐进车里,喊驾驶座的人:“妈妈。”
他们三个人占了一大半座位,乔漾抱着包努力挤进去,天太热脑子发懵,她居然下意识也跟着喊:“妈……啊不对,阿姨。”
不知道谁没忍住从喉间发出扑哧一声,乔漾借着整理刘海用手挡住脸。
驾驶座上的女人穿着浅色棉麻质地的衬衫,眉眼温润柔和,温柔笑着应:“诶,你好。”
“元帅府是不是就在武警医院对面啊?”
杭以安点头:“对,阿姨我给你指路。”
乔漾轻轻呼气,从口袋里掏出iPod递给莫知,说:“喏,我顺便也帮你要回来了。”
“我靠。”莫知两眼放光,又惊又喜,“我都忘了这回事了!”
他捧着失而复得的爱物,声泪俱下道:“小破,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一年里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去找格鲁要相机了啊?”麦初问。
“嗯。”乔漾从包里取出胶片机,展颜微笑说,“终于可以洗出来了,我到时候把照片给你们啊。”
莫知问:“那里面是不是还有我的照片啊?”
“对,高二运动会时候给你们男生拍的。”
陈天衢懵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杭以安回答说:“你好像做裁判去了,你不在。”
“没事。”乔漾安慰他,“你有别的照片。”
陈天衢不记得乔漾给他拍过什么照片,质疑道:“有吗?”
“有啊。”乔漾低头捣鼓着相机,“我偷拍的,你不知道。”
车里一霎间陷入沉默,除了专心研究怎么取胶卷的乔漾,每个人表面平静,内心早已疯狂。
驾驶座上的陈姝紧紧握住手里的方向盘,深呼吸克制住自己想要尖叫出声的冲动。
——是她想的那样,对吧?
——陈天衢你小子。
白色轿车在饭店门前稳稳停下,麦初迫不及待拉开车门,他们四个体型不胖,但块头实在都不算小,一路过来挤得她都快呼吸不畅了。
陈姝降下车窗,朝孩子们喊:“那我走了啊,你们玩得开心。”
乔漾挥挥手:“阿姨再见。”
陈姝笑着说:“再见。”
门头古朴气派,牌匾上三个烫金大字写着“元帅府”,麦初仰起脑袋,不禁发出一声喟叹。
“诶杭以安,你爸妈还缺女儿吗?我愿意的。”
乔漾举起手:“我也愿意!”
杭以安:“我不愿意。”
服务员拉开大门,笑容热情,对他们说:“直接上去吧,在金玉堂,已经帮你们开好空调了。”
莫知悄悄问杭以安:“她们怎么不叫你少爷啊?”
杭以安回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这是‘元帅府’饭店,又不是真元帅府。”
前台桌上摆着翠玉白菜和发财树,一位身材圆润的女人走出来,笑呵呵地说:“来啦。”
乔漾一眼就认出这是杭以安的妈妈,母子俩的五官简直一模一样,皮肤也都是白里透着粉,看着就有福气。
他们挨个喊了 “阿姨好”,杭以安问:“饮料都拿上去了吗?”
“没,不知道你们爱喝什么,你老子倒是一早就搬了一箱啤酒上去。”
还不到十一点,其他同学都没来,杭以安和莫知抱着几瓶可乐先上楼了。
“我想上厕所。”乔漾说。
“洗手间在楼上。”杭以安妈妈指了个方向,“楼梯一上去就看到了。”
乔漾把肩上的帆布包拿到手里,对麦初说:“那我先上去了啊。”
“行。”麦初从书包夹层里取出收来的班费,想先把账结了,这一大笔钱放她身上老让她提心吊胆的。
“十七、十八……“麦初理了理手里的钞票,“这里一千八。”
陈天衢抬起头:“一千六。”
“那就对了。”麦初把两沓钱合并到一起递过去,问,“阿姨,酒水钱多少啊,剩下的我一起用手机付。”
贾丽珍摇摇头,说:“酒水是送你们的,你们吃得开心就好。”
麦初心里一暖:“谢谢阿姨。”
“应该的,快上去吧,人到齐了跟我说一声啊,我让后厨出菜。”
“嗯!”
上楼时麦初叹了声气,对陈天衢说:“总算是了却我心头一桩大事。”
“听说你要出国了?”
麦初脚步一顿,沉了脸色问:“莫知告诉你的?”
陈天衢转身面对着她:“我在梅梅办公室听到的。”
“你过来。”麦初拉着他往外走。
两个人走出饭店,找了个没人的角落。
屋檐遮挡了阳光,空气闷而燥热,蝉鸣声吵闹。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高考前几天。”
麦初恍然大悟:“怪不得你送我行李牌。”
陈天衢想起什么,扬起嘴角说:“你知道吗,我还跟乔漾说……”
麦初呼吸一滞,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你跟乔漾说了?”
“没。”陈天衢说,“她之前状态有点差,我还跟她说学学你,看你心态多好。”
麦初松了口气,小声说:“我才不是心态好呢。”
“你还没跟她说啊?”
“嗯。”麦初塌下肩膀,“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问你啊。”她抬头看着陈天衢,“你知道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啊?”
陈天衢想了想,回答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你会觉得我背叛了你们吗?”
“为什么?”陈天衢不解,“大家也没做什么约定啊,谈何背叛?”
“话是这么说。”麦初盯着他问,“但你们不会觉得心里别扭吗?”
陈天衢不以为然:“那也太不把你当朋友了。”
“可是我觉得我背叛了你们。”麦初收回目光,坦白说,“尤其现在分数还没出来,我不想只有我一个人在开心,我想大家一起开心。”
陈天衢点点头:“那还是等出分了再说吧。”
“你说乔漾会生气吗?”
“不会。”陈天衢了解她也相信她。
这些情绪在心底压了太久,麦初又问:“那你们要是一起上大学了,会不会就把我忘了,以后不带我玩了?”
“嘿,少了你,‘我们’还怎么叫‘我们’啊?”
鼻子泛酸,心头柔软,麦初想哭又想笑。
陈天衢弯了弯唇,朝她张开怀抱。
麦初微一摇头:“不用吧。”
陈天衢仍旧举着双臂,一字一句认真道:“谢谢你麦初,谢谢你高一的时候主动和我说话。”
他这话无疑是开了一道闸口,往日种种在脑海中飞速重现,从陌生到熟悉,从普通同学到一个眼神就可以读懂对方的想法,一天又一天,曾经觉得无比漫长而痛苦的高中竟然就这样在朋友们的陪伴中结束了。
眼前水雾迷蒙,麦初打开手臂走上去。
陈天衢拍了拍她,轻声说:“一路顺风,我的朋友。”
“你俩干嘛呢?”莫知怀里抱着两大瓶椰子汁,站在不远处发问。
陈天衢和麦初转头看向他,心照不宣地一人打开一条手臂。
莫知眉头蹙了蹙,虽然不懂他们在这三十多度的烈日底下搞什么名堂,但还是把手里的椰子汁放到地上,走过去抱住他俩。
第20章 散伙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