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
辞旧迎新之际,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喜悦和忙碌。
长安城丰乐坊许府同样是一片热闹喜庆的景象,福字贴满了每一扇窗户,大红灯笼在屋檐下高高挂起,只等夜幕降临,便会依次亮起,汇入长安城万家灯火之中。
秦苒站在后院,忙碌地指挥着团圆夜之前最后的准备工作,事情又琐碎又繁杂,要换了几年前,她一定会感到焦头烂额。
不过现在嘛——
秦苒微微一笑,如今,处理这些局面,她已经完全可以做到有条不紊。
闲暇之时,她会往庭院中央看一眼。
昨天长安城中下了一场小雪,在庭院中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花,粉雕玉琢的女童正在庭院中央拉着婢女们陪她一起玩雪,嬉笑声时不时传来。
听到女儿的声音,幸福感便涌上心头,秦苒看了一会儿,管家匆匆过来,说是后厨有些问题,她跟着管家离开,再回来时,庭院中央空荡荡的,女儿不知去了哪里。
“小姐呢?”她忙问旁边扫雪的仆人。
仆人尚未回答,女儿清脆响亮的声音就从院门后传了过来,她蹦蹦跳跳的,满脸都是纯粹的欢欣雀跃,“娘,我在这儿!”
秦苒连忙走过去,刚走了几步,又顿住了,因为她看见女儿的小手还牵着一个人。
那人笑吟吟地看着她,“嫂子。”
“皇——”秦苒下意识惊讶地叫道,看见那人微笑着摇了摇头,又改了口,“妹妹,你怎么来了?”
来人自然是许妙愉了,如今的皇后娘娘。
许府是她生活过多年的地方,她偶尔也会回来,秦苒奇怪的是,按照往年的惯例,除夕夜宫中会举行团拜会,算算时间也该开始了,她是一定会参加的。
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许妙愉主动解释道:“我接到消息,陛下和哥哥已经到城外了,便推迟了团拜会的时间。”
此时距离夏朝覆灭已有十年。
十年间,百废待兴的疆土重新焕发生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唯有一点,始终让人如鲠在喉。
那就是西边的西戎又起了异心。
几个月前,西戎再次劫掠边境,朝堂上激烈的争论之后,景珩下定决心亲自带兵出征,许望清亦主动请缨。
这一去就是几个月。
如今,大胜的消息早已传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只等着这支势如破竹的军队班师回朝。
秦苒早算着时间,知道他们大概这两天就能到,内心期待不已,现在得了确切的消息,当即将府中的琐事抛之脑后,恨不得能立刻冲到城门处去。
“娘,是爹爹要回来了吗?”
小小的孩子在将军之家耳濡目染久了,再一看自己娘亲高兴的样子,一下就猜到了答案。
“对。”秦苒蹲下来,抱住孩子,“高兴吗?”
“嗯!”孩子重重地点头。
许妙愉默默看着这一幕,感慨良多,但她最后只是温柔地一笑,制止管家仆人们恭送她的动作和声音,无声走了出去。
出了许府,看一眼天色,太阳已经藏到了山峰之下,只有晚霞的余晖在天空中徘徊。
不久之前,她在宫中接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想将它告知于自己的嫂子,原想派个人将消息递过来,后来还是自己走了这一趟。
马车停在门口,这次出来她穿了一身便装,马车也是平常富贵人家的那一种,节日期间人情往来总少不了,路过的人只当这是某位富贵人家来许府道贺节日,无人起疑。
“娘娘,现在回宫吗?”扮作普通婢女的宫女垂首低声询问道。
许妙愉没回答,她正看着一巷之隔的地方出神。
那里是蒋府。
她看到了蒋府门口热闹的景象,忽然想起了那个温柔的女子。
蒋熙怡死后,蒋大人和蒋夫人倔犟了半辈子,终于还是选择从旁宗过继了一个子嗣,人死如灯灭,现今蒋府已然走出了失去蒋熙怡的痛苦,悲伤在时间的洪流中慢慢淡忘。
但她还清晰地记得她们的最后一面,蒋熙怡最后的话语。
不要留下遗憾。
抱歉,熙怡,我从前没能做到。
不过我相信以后一定可以。
她在心底慢慢说,然后收回目光,“不急,跟我去个地方。”
简单吩咐几句,马车启动,许妙愉带着宫女们来到了一处城楼附近。
她想,多半是想到蒋熙怡触发了她回忆往事的情绪,她才突然想到了来这个地方,这个曾经留下过她和景珩回忆的地方。
城楼外的灯树仿佛还在眼前,但眼前只有零星的灯火,进入新朝,原先为了避开某人的忌日而将元宵灯会挪到除夕的惯例自然也没有了。
没有了灯会的吸引,除夕夜人们更愿意待在家中,路上也只有稀稀落落的人群。
灯树不是许妙愉的目的地,马车继续前进,来到了城楼附近的街道,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萧萧风声。
二层的小楼还伫立在那里,从过去到未来,一直没变。
许妙愉暗暗松了口气,下了马车走过去。
小楼的门居然没上锁,她尝试着推了一下,门框吱呀作响,身后的宫女立刻紧张起来,但她却很淡定。
出来一趟,不知道多少暗卫暗中保护着她的安全,如果楼中有问题,他们早该解决掉或者跳出来阻止了。
“你们留在外面。”许妙愉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她虽然平时好说话,但宫女们都清楚,什么时候她的话是必须听从的,比如现在,于是蠢蠢欲动的脚又缩了回来,恭敬地站在门外。
看着她们,又让许妙愉想起了另外两个人。
紫苏和南星。
她也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们了。
南星自不必说,原本就是当年景珩暂时派到自己身边保护自己的安全的,任务结束了,南星还有她的抱负与牵挂,离开了长安城。
而紫苏,盼儿的事情叫自己知道后,就算紫苏再怎么恳求,就连她也无法接受她的隐瞒,更何况景珩。
但她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他们也不愿薄待她,在她的祈求下,让她回到了宣州的许家祖宅。
想着过去的人,许妙愉慢慢走上了二楼。
她很想在那个记忆中的窗台边再去看看,如今外面是什么样的景象。
她向窗台的方向望去,身躯突然定住,不可置信地看着窗边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是因为太想念他所以出现了幻觉吗?
这样想着,下一瞬,熟悉的身影已经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妙妙,我回来了。”
他的身躯裹着一层寒意,像是行走在寒风中,但内里却是滚烫如火,将她狠狠灼烧。
许妙愉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却掉了出来。
低低的啜泣声回荡在二楼,有些幽怨,又有些喜悦。
景珩更紧地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他埋首在她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其间清新的香气,“我很想你。”
许妙愉终于破涕为笑,委屈担忧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轻声回应,“嗯,我也是。”
相互依偎了一阵,许妙愉察觉出不对劲来,推了推他的胸膛,“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还在城外吗?”
景珩笑道:“我想早点见到你,不行吗?”
“油嘴滑舌。”许妙愉撇了撇嘴,“要是让那些大臣们看到你这副模样,真不知道他们得惊掉多少下巴……”
说到大臣们,她美眸一转,忍不住又顺着话嗔笑道:“你是不知道,这几个月,我真是要被他们烦死了,什么都能吵,耳朵都快生茧了。”
景珩还是笑,满眼都是笑意,“我倒是听说你将他们治得服服帖帖的。”
许妙愉狡黠一笑,“那也不能每次都由着他们吵不是。”
“云儿呢?”
“他就在旁边看着呢,还能帮我出主意。”说到云儿,许妙愉忍不住露出了慈爱的微笑,“那孩子性格也太沉稳了,真不知道像谁了。”
景珩斜眼瞧她,眼神揶揄。
她脸一红,“好啦,我明白,像你行了吧。”
真是的,少年时候明明老气横秋的,怎么年纪越大反倒喜欢揶揄起她来了。
既然说到了云儿,许妙愉又催促起来,“我们快回去吧,云儿也很想你,肯定想早点儿见到你。”
“等等。”景珩拉着她走到窗边,紧紧地搂着她,“再等等。”
窗外是大片的漆黑,果然与当年仙境一般的景象大不相同,她的心情忽然有点儿低落,这时,景珩敏锐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握住她的手。
她扬起一个笑容,想说自己没事。
突然,砰地一声,烟花升空,在天边炸开,将她的笑容照亮。
她凝望过去,接连不断的烟花绚丽多彩,装点在漆黑的夜空中,形成亮眼的风景。
“这是……”
景珩低头吻住了她,“妙妙,我原本想还原以前的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景象,但是后来改变了主意,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以后我们还会一起度过很多个除夕,会见到很多不同的风景。”
他扣住她的手,她亦紧紧回握。
这些年以来,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已经不需要用言语来确信对方的信任,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除夕夜才刚刚开始。
这是一个充满喜悦与欢庆的夜晚。
当团拜会上的歌舞演奏到最慷慨激昂之时,新的一年悄悄到来。
许妙愉太高兴了,忍不住多喝了几杯,于是一觉睡到了天明。
她坐起身,看到了站在床边的景珩。
他手中拿着一封信,向来淡定从容的脸上,竟有掩藏不住的激动,拿着信纸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看了过来,浓烈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怀英的信。”他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他有盼儿的下落了。”
她看向窗外,阳光明媚,新年也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