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恙沉吟了一会儿，语气很是委婉：“皇后娘娘在闺阁时，曾跟你外公一块征杀过战场，她心性豁达，并不拘泥于小情小爱，况且相比于皇宫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皇后娘娘还是更欣赏霁月风光不萦于怀之人。”

那就是不喜欢了！

“可曾真有这样的人存在？”

江无恙点头，神色有些怀念：“有，我的一身功夫就是跟他学的。”

虞翎泽嗓子有些沙哑：“那……那个人呢？”

“死了，皇后娘娘去世第三年，便战死沙场了。”

虞翎泽张了张嘴，语气涩然：“为什么从未告诉我？”

江无恙认真道：“皇后娘娘从未对不起过陛下，从她进宫那一刻起便斩断了从前的一切，皇后娘娘进宫的时候，正是陛下皇位最不稳的时候，娘娘知道她肩上背负的担子，她豁出一切陪陛下血拼出一条路，助陛下坐稳了皇位。

那时荣贵妃也进宫了，陛下的心逐渐被荣贵妃吸引，陛下给皇后娘娘的是敬重，给荣贵妃的却是宠爱，皇后娘娘生性洒脱，她看出陛下其实更喜欢荣贵妃，便想遁出皇宫去追逐自己喜欢的生活。

可天意弄人，皇后娘娘就在此时怀孕了，这个孩子绑住了她的脚步。”

虞翎泽暗自算了算时间，惊道：“母后在生我之前，还有过孩子？”

江无恙点头：“也是个皇子，倘若那个孩子能顺利出生，那他才应该是大皇子，可孩子在五六个月左右时，皇后娘娘被荣贵妃陷害掉了孩子，儿臣的仇怨就是那时候结下的。”

“父皇可知情？”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皇后娘娘擅长沙场作战，却不善后宫的勾心斗角，她知道是荣贵妃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可就是找不到证据。

她向陛下控告荣贵妃，却因缺乏证据而不了了之，陛下为了安抚刚失去孩子的皇后娘娘，将荣贵妃禁足半年，又降了品级，可在荣贵妃生下二皇子后，品级又恢复了。

皇后娘娘也是自此对陛下心灰意冷，她本打算找机会再离开皇宫的，遇到我时就是皇后娘娘在为离开皇宫踩点，她必须得保证自己离开后，不会牵连到家人。

可又在那个时候怀上了你，皇后娘娘坚信这是老天对她的补偿，她很珍惜你，娘娘曾说过，为了你她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你对她而言比世间万物都珍贵，所以为了你她宁愿放弃快要到手的自由。”

虞翎泽逐渐红了眼圈，这是第一次他从别人口中了解到一个完整的母后，这么多年以来，所有人都说他母后是个好皇后，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却从没有人给他讲过这样活生生的母后。

江无恙叹了口气：“可是老天有时候就是这么残忍，皇后娘娘前几年陪伴皇上争夺皇权时受了太多伤，之后又小产，更是对身体伤害很大。

等生下你时早已无力回天，那时荣贵妃实力强劲，荣家也已经起复，如果皇后娘娘薨逝，她很有可能会被皇上扶做继后，那样的话你肯定活不到成年。

皇后娘娘几乎是用尽了平生所有见不得人的手段，让自己成了皇上心里不可磨灭的人，又栽赃了荣贵妃一把，生生断送了荣贵妃本已到手的皇后之位。

还不惜拉上现在的皇后合作，因为整个后宫，只有现在的皇后是最好对付的，她虽家世尊贵，但胜在心眼不够，如果她做了继后，最起码威胁不到你的命。

皇后娘娘明白，她跟荣贵妃是不死不休了，哪怕她死了，以荣贵妃的睚眦必报肯定也不会放过你，所以决不能让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所以皇后娘娘又用手段故意博得皇上心软，让你刚出生就被立为太子，还让皇上答应亲自扶养你。

为了防止继后上位后起了野心害你，皇后娘娘故意让继后伺候她，在太后面前给她说好话，将她顺利扶上皇后之位，却又暗中在皇上面前设了个计，用自己的命让陛下猜疑是继后害死了她。

如此一来，陛下就会与继后离心，继后也不能再借着皇后之名从陛下手中要走你，同时荣贵妃跟继后也会成为势均力敌的敌人，只有她们鹤蚌相争，你才能安然长大。”

虞翎泽心里通通直跳，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从来不知道母后临死前竟为自己安排了这么多，甚至不惜拿她的命来利用。

之前一直虚幻飘渺的母后，在这一刻终于缓缓落进心间，慢慢凝聚成一个清晰的身影。

“江无恙，你……”虞翎泽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

江无恙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转身认真盯着他：“我心里的主子从来都不是陛下，而是皇后娘娘，我答应过她，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好你，哪怕将来你的太子之位实在保不住，我也会拼尽全力带你离开这里，去皇后娘娘曾经待过的地方重新生活。”

虞翎泽喉头哽了哽，他突然回想起来，在第一世他的太子之位被废除之后，江无恙每每来探望他，总会告诉他一句话：“再等等，就快了！”

那时他不理解什么意思，也因为对江无恙背叛的满心恨意，懒得去理解他的话，还没等多久他就死了，再也没有机会去问他：等什么？

“跟我说说母后心里的那个人吧。”

江无恙愣了一下，才说道：“他是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曾经算是南国的噩梦，有他在的时候，南国从没讨到半点便宜，也是边关百姓心里的战神，边关至今还有百姓为他所立的祠。”

不用再多说，虞翎泽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南国将士至今听到他的名号还瑟瑟发抖，年仅十六岁头一次上战场，便打的南国溃不成兵，曾被百姓称为武曲星君转世，若不是去世的早，南国恐怕早被他给灭了。

只是那人一生未娶，也未曾有后代留下，如今很多才子都纷纷为之可惜，虞翎泽没想到那人竟跟自己母后还有这样的旧事。

“当年若不是陛下形势危急，需要郑家鼎力支持，身后又要皇后为他安守后宫，与他共同进退，你外公也不可能让皇后娘娘进宫，原本那人聘礼都准备好了，就打算那一场仗打完便去求亲的，可惜……就差那么一步。”

回去的路上，虞翎泽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江无恙带着他顺便买了些零嘴，等到皇宫时肚子差不多已经填饱了。

皇上或许也知道亏欠了虞翎泽，从自己的膳食分出四样菜让人给他送来，最讽刺的是，除了这四样菜，皇上还专门让人给他送了一道五香毛豆。

毛豆是民间许多百姓经常吃的零嘴，宫里却是很少见，皇上特意送这道菜给他，无非是想告诉他一首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皇上是要他放过二皇子！

若是刚才，虞翎泽见皇上这么偏心，肯定就炸了，可才刚跟江无恙在宫外走了一圈，了解了母后的过往，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就开朗了许多。

历经三世，他早已经对皇上的父爱不做奢望了，他只是为母后感到不值，如今就连这份不值也没有了，他的母后有自己的骄傲，不需要！

心里没什么感觉，虞翎泽好声好气谢过仆安公公，让他转告皇上：“父皇的心意儿臣明白了，一切谨遵父皇之意。”

接下来虞翎泽没有再参与荣家的事情，只听说皇上连夜请太医把脉，也不知太医说了什么，皇上竟然并没有因为那两个国师给他吃的丹药生气，而是又去了荣贵妃宫里一趟。

荣贵妃被禁足，除了贴身的宫女其他人也近不了她的身，不知皇上跟荣贵妃之间说了什么，第二天早上皇上才离开，也未见生气。

就连早朝众臣弹劾荣家通敌叛国，皇上也没有表态。

虞翎泽对于荣贵妃颠倒是非的能力早已经深有领教，这么多年凭借那张嘴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皇上自己心甘情愿被蒙蔽，谁也没办法。

今年果不其然还是出现了旱情，钦天监预测的没错，尽管皇上之前反对，但虞翎泽暗中早有准备，跟农桑司的官员一起，将自己让人从西洋带回来的种子种下，之前农桑司已经试过，这些农作物都比较耐旱，在本土的田地里也能长出来。

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百姓身上，倒因此在民间收获了许多美名，尤其对比荣家和皇后等人的作为，就连朝中也有许多大臣开始看好太子。

大概过了半个多月左右，荣家的案子才总算判下来，虞翎泽专门去问了一下。

江无恙无奈笑道：“说起来荣家这次是真有点冤，荣大夫想为二皇子拉拢兵权，秦州那一带所有兵权几乎都被成王所控制，荣家知道皇上跟成王不合，便暗中联络了成王，答应成王只要二皇子登基，立刻解除皇上对成王的一切限制，还他自由。”

虞翎泽明白了：“所以他们反而上了成王的当，被成王将计就计利用了？”

江无恙点头：“荣家本来是想巴结皇上，所以暗中给皇上找什么延年益寿丹，成王就借机把两个国师推举了过来，荣家自己也服用过丹药，的确效果神奇后就赶紧联合戴岑把人献出来了，皇上之所以没怪罪荣贵妃，是因为荣贵妃和他一样，也在服用丹药，所以不可能有害皇上的心思。”

虞翎泽也摇头叹气：“这可真是……不过成王总算暴露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荣家与敌国勾结已成事实，尤其他们还触碰了皇上的逆鳞：成王！

荣大夫自己把所有罪全部顶了，被皇上下令斩首示众，荣家其他人按罪行轻重，或流放或贬为庶民，横行霸道了许久的荣家也算倒了。

皇上最终还是没舍得处置荣贵妃，只将她降为嫔，二皇子更是什么责罚也没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