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祁很早就醒了，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洗漱，天还有些昏暗，肖家还没有人起床。他下了楼，呼吸着冷清的空气，想到了这两天颇为安静的家伙。

[ 007，新年快乐。]

原本萎靡待在意识海的团子，听到这话，一下子就从角落里弹了起来，连电子音都染上了欢快：[ 宿主，新年快乐！]

李祁也忍不住被染上了点笑意，[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新…新年愿望？

白毛团子抖擞了一下，它也可以有人类的新年愿望吗？原本运行流畅的程序，罕见地卡顿了一下。

它、它能有什么新年愿望呢？

007罕见的沉默了，李祁也没有催它，他打开手机慢慢发着新年快乐的祝福还有红包。合作过的演员、导演都要发，还有微博的粉丝。

拍戏之外认识的人也要，孟启舟、宋泽、易咛，李祁甚至没忘了经常合作的安文仙。

消息一条条回完、发完，007终于给了回答，机械音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宿主，我今年还想升个级。]

007具象化的毛团缩成了一团，只敢露出一点点来观察李祁的反应。如果再升一级，宿主就可以在意识海里看见它啦。

李祁微微笑了一下，[ 新年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温砀起床洗漱完后，发现了外面植被上有一层细细密密的雪。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并不冷。

李祁正在花园里和肖祺枫一起清理残雪，抬头看见了温砀瑟缩的那一瞬间，心底微微一沉，面上不显，只是招了下手温和地示意温砀下来。

肖祺枫笑嘻嘻地挥了挥手，“弟弟快下来，你哥哥给你准备了小雪人呢！”

温砀穿好衣服蹭蹭小跑到后花园里，肖母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招呼小朋友小心脚下不要摔倒了。

没一会儿，温砀手心里就捧到了李祁堆的小雪人。

李祁的手掌可以刚好拢住这个雪人，但是放在温砀的掌心，还是有点大了，他需要双手才能捧好。

温砀感觉到，雪人和掌心触碰的地方在慢慢融化。他抿了抿唇，第一次感觉到原来雪可以这么温柔。

温砀很稀罕地捧着雪人盯着看，指缝不断流失的雪水在提醒他，看一眼少一眼，他很舍不得，但他知道，自己留不住这个雪人的。

因为真正放到手里的礼物，他从来没有留住过。

直到小雪人完全化成雪水，融化在掌心，他这才动了下已经冻得通红的双手，正想要虚拢放到唇边的时候，手已经被毛绒的毛巾裹住了。

包裹着毛巾的手修长，骨节处泛着点红，好看但并不秀气。

这是哥哥的手。

熟悉的声音以一种他熟悉的、缓和的语调，慢慢在头顶响起：“喜欢小雪人的话，以后每年我们都可以再堆一个。

“小雪人不够的话，哥哥可以带你去更北的地方，堆一个更大的。”

这是第一次，李祁对着他自称哥哥。

李祁说得轻飘飘的，将未来的事轻而易举地挂在嘴上，做出了承诺。温砀感觉到心脏酸胀起来，连带着眼睛都要控制不住地宣泄委屈。

青年半俯身下来，仔细擦干了小孩脸上的透明水滴。

肖祺枫看得咋舌，他知道祁哥虽然看着冷淡，对很多人也都温和平淡的，但是实际上是个很温柔的人。

可，内心温柔跟举止温柔是两回事啊！

他从没见过这场面啊！

不，不对。肖祺枫脑中闪过他第一次和这小朋友见面的场景，才刚领养那会儿，李祁好像就已经对人挺好了。

看着在和他说话，实际上一心多用，手老在转桌子，把小孩感兴趣的吃的转到他面前去！

肖祺枫心里啧啧，心道这么一喜欢孩子的人，以后要是有了自己亲生的，得疯狂成什么样啊？

哄完温砀之后，大家一起吃过早餐就分成两波了。因为在静心体检肯定不需要花太多时间，所以肖祺枫打算带着肖父肖母去体检，体检完之后再拜访亲戚，李祁则带着温砀回水木村。

温移的坟还在水木村温家的小院子里。

李祁不觉得自己会在水木村花多少时间，毕竟除了那座小土包外，那个村子应该也没什么值得温砀留恋的。

至于他，更不可能怀念那个村子。

但是意外是不会讲究时机和地点的。

仍旧是漫天的灰烬，并不够亮的天空下，李祁穿着驼色的大衣站在坟的侧边，温砀则跪在碑前静静地烧纸。

他抬头看了李祁一眼。

温砀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李祁的时候。

这人穿着浅色的风衣，也是这样一副有点冷淡的表情，但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然不同了。

上次，他是在角落里将这个人映在眼底的，而这次，他与这个人只隔了不到两米的距离，还可以喊他哥哥。

唯一相同的是，李祁的身影在他眼里总是比着周遭的环境都要清晰，而这次，更清晰了。

温砀默默移开视线，看着面前由自己亲手雕刻的石碑。

字有点丑，下次回来，他可以带点雕刻的工具，然后把这块碑完善一下。

在温砀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李祁看着小土包，眼神冷了下来。

温移死了有一年多了，而他带走温砀也有大半年，温家这个房子，根本没有半点有价值的东西，是谁特意来动了温移的坟？

李祁看了一眼温砀，见小孩还在专心地烧钱纸，心里松了点气，“我出去一会儿。”

说完，温砀只感觉身边轻扬起了一点风，带着点浅淡的香味，然后脚步声消失在了后院。

温砀没有回头，垂眼低声说道：“你说的很对，他是个好人。虽然我什么都没讲，但他还是会找个理由给我留出空间。”

他从背后把包拖出来，然后拿出纸人放进火里，看着张扬又克制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大半个纸人。

“虽然我暂时还是没有去多少地方，但我感觉到了自由，那你呢？”

温砀的声音轻极了，最后一句反问刚出口，就被猛地蹿了一点上来的火焰吞了进去。

另一边，李祁压着情绪站到了温家的院门外。

他上辈子对水木村、对温移都没有什么了解，因此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到底会是什么人动的手脚。

李祁捏着手机，打算再联系一下安文仙，手机上响起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他接了起来，响起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您、您好，请问您是李祁先生吗？”

“你好，我是李祁，请问你是？”

那边的女人握紧了手机，但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孩，犹豫了下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我是李春芳，您走的时候给过我一个小卡片。”

李春芳？

李祁略一回想，就想起了这个人。这是他上次回水木村时，遇见的新面孔，他给过对方自己的名片。

“什么事？”这个人对温砀没什么恶意，像是这个村里难得的正常人，应该不会随意打电话给他。

“我今早看见有陌生的车进村了，所以、所以猜测应该是您带着孩子回来了。”李春芳说，“我、我那天看见有人进温家院子了。”

“什么人？”线索几乎是来得轻而易举。

但很快，李春芳咬了咬牙，补充了自己的条件：“您想要知道的话，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听到李春芳提出这样的要求，李祁反而松了口气，他问道：“什么要求？”

“我要十万，现金。”李春芳咬咬牙，说出了自己这通电话的目的，很快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消息只有我知道。”

李七能特意回来把那个孩子接走，又没有第一时间挂掉她的电话，说明他肯定是在意温家的消息的。

李祁略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因为这半年来一直在陆陆续续拍戏，所以十万块他的确拿得出来。

但这笔钱对他而言，也不算一个小数目。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做了什么？”他需要知道李春芳到底知道多少，值不值得自己花十万来买这个信息。

听见这话，李春芳就知道有戏，她心底略微松了口气，回想起自己那天看到的场景，笃定地回答道：“我都知道。”

李祁又问：“那人现在还在村子里吗？”

“给了钱我就告诉您，”李春芳没有松口，“要尽快。”她男人这两天去别的村干活了，回不来，这笔钱得在他回来之前用掉。

007悄悄观察着事情的走向，这个世界的网络在它那里几乎是透明的，因此它很清楚地知道自家宿主兜里到底有几个子。

这都快抵他一半的身家了。

但007也知道现在只有李春芳那里有消息，别的人手里没有。

李祁没拒绝，看了看时间，他现在开车去镇上应该刚好能在对方下班前赶到。

于是他轻飘飘地答应了下来，进屋前跟温砀交代了一声，很快就开车离开了。

李春芳的家离村口不远，看到陌生的车子消失在道路尽头的时候，终于放开了一直紧握的手机，松开的手心上，还有着深刻的月牙印记。

她第一次和人谈交易，如果不一直掐着自己，说话都可能是抖的。

李春芳清楚十万块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她也是没有办法了。因为给小宝治病的钱，只要有那个男人在，她也许一辈子都拿不出来。

但是小宝的病，能够尽早治最好是尽早治。

她咬着唇，想到那天在别人家里看到的电视，安慰自己，这种大明星肯定不会缺这点钱的。

回来之后，李祁给李春芳打了个电话。对方避开人，在温家院子附近和李祁见了个面。

李祁临时买了个黑色背包，取出来的十万块钱都在里面。

现在，这个背包已经到李春芳手里。

钱到手，李春芳很快就说出了那个人的身份：“是李仕。”

李仕？怎么会是他？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李祁还反应了一下，因为这个名字太久没有听到过了。

李祁在两岁的时候被卖到水木村，买家是李家夫妇，给他重取了个名字，叫李七。然后在五岁那年，李家夫妇生了李仕。

自那以后，李祁的待遇极速下降。

温移脾气好，又是单身，李祁的养父李宏就总会把他打发到温移那里蹭饭，所以李祁和温移逐渐熟悉起来。

在十一岁的时候，李祁被亲生父母带走，之后和李家再也没有过联系，那个时候李仕六岁左右。

李祁对李仕的印象，仅止于对方六岁以前，一个脾气不好、还爱哭的小孩。

“我那天出来摘菜，正好看见李仕偷偷进了温家的后院。”李春芳犹豫了下，继续说，“我不知道他进去做什么了，但是我听王丽说，李仕在城里跟了个大哥，好像找了份很邪门的工作，他爸妈都是因为他才死的。”

“李宏他们怎么死的？”李祁十一岁离开李家之后，再也没有关注他们的消息，看来这对夫妇的死可能还另有隐情。

“我也只知道零星的一点，”李春芳说，“只知道李仕去年回来当天晚上他爸妈就死了，都说是气死的，但也有说是被吓死的。”

李祁：“李仕现在还在村里吗？”

李春芳摇摇头，“他进院子的当天晚上就走了，好像就是特意为了这个回来的。”说完，一抹犹疑之色从她脸上闪过。

李祁看向她：“你还有什么知道的？”

李春芳咬了下唇，想着包里的十万块钱，她小声补充道：“那天你走了之后，王丽她们又讨论了你。”

“他们有人猜温移可能是个逃犯，所以明明懂得读书写字，还是一直在这里生活，直到情妇找上门来才拿了钱出来。”

“有人猜你特意回来把孩子领走，就是为了去讨赏。”

这种离谱又充满恶意的揣测，并没有让李祁的情绪有任何波澜，他也没有任何想要辩解的意思。

在李祁看来，温移本身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的过往经历也是一团迷雾。

温移话很少，也不是一个好接触的人，他从没有提过任何他来到水木村之前的经历，最常和李七说的话题就是和学习相关，物质欲望很低，生活得近似一个苦行僧。

但这样一个人和从事特殊行业的步灿灿，有个孩子。

李仕得了什么消息特意回来就为了去趟温家的后院？

“你知道李仕在哪里打工吗？”

李春芳摇摇头。她嫁来没几年，知道这些八卦已经是很合群的体现了，想要知道更多，还是得问村里的老人。

“我可以给您打听一下，不过得过几天，”李春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得先送小孩去看病。”

“麻烦你了，”李祁顿了顿，“我今晚七点会在三里口休息一下，如果有需要帮忙可以给我打电话。”

李春芳眼睛一下子亮了，正要说点什么，突然神色一变，匆匆点头，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李祁转过身，看见了另一处拐角出现了一个人，王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