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十二月一日，一个普普通通的阴天，哪怕是节日甚多的现代社会也没能为这个日子赋予什么特别的意义，伏禾一边想着一边礼貌地接过同学散发的传单。

是预防艾滋病的宣传单，她匆匆扫过一眼就随手夹在了一本名叫《申论技巧与热点解读》的辅导书里。

她本以为下午的天气会好一点，谁知天空中的乌云越发低沉，像是要直接跌到地面一样。

路边的草地里窝着一只通体黑色的猫，老大爷一般悠悠地甩着尾巴，伏禾没在学校里见过它，或许是新来的流浪猫。

伏禾遗憾地摸了摸口袋，今天没带猫条，猫主子是不会理自己的，果然，面对她的呼唤，猫咪的绿眼睛也只是在这个奇怪人类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

它舔舔爪子，然后纵身一跃，优雅地走远了。

伏禾叹口气裹紧了围巾，重新回到去图书馆的路上，风声急急呼啸而过，倒是和她生不如死的心情配合得十分默契。

不过今天伏禾心里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激动，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这让她难以集中精神好好背书。

哪怕在图书馆坐到了晚上十点多，这种感觉依旧没有散去。

这段时间里，伏禾接了四次水，上了三次厕所，抚平了书本的每一丝折痕，修剪了自己的指甲，甚至还将自己的热点昵称改成了：“世界的尽头是编制”

要闭馆了，伏禾叹了口气，将带来的一字未动的资料都收拾好，走出了图书馆。

伏禾是一个相当“不一样”的女孩，她遇到的老师们都将此视为一件不太好的事，甚至还向她的父亲暗示过，她有“注意力上的问题”，这个评价贯穿了她的中小学生活。

他们说她必须得“合群”，做个优秀的孩子。

当她的妈妈还在的时候，伏禾尚且拥有一面对抗世界的盾牌，妈妈总是和她一起阅读《哈利·波特》，不管是第一遍，还是第十遍，两个人都是一样地投入。

当伏禾宣称自己一定会得到霍格沃兹的录取通知书时，也只有妈妈和她一样坚信。

那些爱幻想的毛病在妈妈死后就几乎消失了，伏禾从魔法大陆跌跌撞撞地回到现实世界，学会社交，学会考试，学会了许多在魔法大陆不存在，而在这个世界存在的规则。

虽然努力了很久也只是考上了一个不出名的双非本科，但伏禾的爸爸还是很为她高兴，“勤能补拙”，他如此说道。

毕竟一个有“注意力问题”的孩子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也算可以了。

考公，是父亲安排给她的新任务。

浪费了半天时间的伏禾心里有些失落，除去少部分焦虑之外，她的预感和幻想再一次落败对她的打击更深。

这个世界果然还是一个严谨的、科学的物质世界啊......

挨了唯物一击的伏禾闷头走路，直到看到了那扇静静横立在小路中央的门。

人，是一种见到按钮就会按下，见到门就会推开的生物。

哪怕小时候幻想过无数以推开一扇诡异而不详的门扉为开头的恐怖故事，伏禾依旧向着那里走去。

这是一扇白色的门，如果说形容还不够准确，那么应该说，它是一扇白色的、破旧的、长了青苔的门。

这道门没什么特殊，但是出现在这里就很奇怪。

门，通常与建筑一起出现，被用来保护主人的隐私和安全，与此同时也是人们在建筑内外移动的常用通道。

伏禾想不通，当门作为一个独立的物件孤零零地出现在路中央时能有什么意义，莫非是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况且又是谁将它放在了这里呢？

学校的施工队在翻新旧教室吗？但怎么想工人们也不可能把拆下来的旧门孤零零地放在小路中央啊。

伏禾绕着这扇门转了两圈，没发现任何特殊的东西，门上既没有“我死得好冤”之类的鬼怪复仇式红色字体，也没有“内有宝藏”之类的贴心提示。

当然，伏禾对第二种情况喜闻乐见。

她环视了一圈，确认了四下无人。

现在是晚上十点五十，离门禁时间还剩十分钟，除了宿舍楼门口那些难舍难分的小情侣，校园里已经很少有人还在冬天的夜晚中游荡。

出于一种说不清的仪式感，伏禾从正面推门而进，假装后面别有一番洞天。

其实用不上假装，伏禾捂住耳朵如此想道，房间内到处飘舞着各式各样的羊皮纸，它们仿佛有生命一样专往脸上招呼。

与此同时，尖锐的喊叫声从至少三个方向同时向她呼啸而来。

海浪般的尖叫声，伏禾如此描述道，事实上，这也不算一种过于夸张的比喻，因为她确实被这阵如有实体的尖叫声撞到了背后的门上。

幸好在她进来的那一刻门已经关上，不然说不定伏禾会被直接卷出门去。

伏禾扶着门勉强站起，她揭下了黏在脸上不肯下来的羊皮纸，上面写着她看不懂的文字，被她拿在手里的羊皮纸依旧愤怒地扭来扭去。

伏禾下意识松了手，它立刻回到了半空中，与房间内众多羊皮纸混在了一起。

这里似乎安静了不少，是尖叫声停止了吗？

并没有，是她短暂地失去了听力。

伏禾不得不大声说话，表示自己完全是误入，对方没必要这么激动。

“抱歉，抱歉，但是我们无法停下来！”穿着深蓝色长袍的老太太看上去疲倦又狼狈，她挥舞手中的拐杖，试图制服这些四处翻飞的信纸。

巴洛克风格的茶具叮叮当当飘到伏禾面前，“咖啡还是茶？”

“这是个梦。”伏禾非常确定，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那位老婆婆已经控制住了那些信纸，它们现在正好好地呆在桌子上，仿佛不久之前那个狂暴的场面真的是伏禾的一场梦。

不管怎么样，事情总算有点进展了，伏禾想道。

见她迟迟没有做出选择，漂浮在空中的奶罐撞了撞一旁的纯银咖啡壶，发出的清脆响声将伏禾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那么......咖啡？”伏禾小声地对茶具们说道。

富丽而不浮夸的咖啡壶优雅地欠了欠身体，为伏禾倒了一杯咖啡。

冒着热气的咖啡散发着醇香，在茶具们的催促下，伏禾端起了托盘上的杯子，然后视死如归般一饮而尽。

很好，只是味道不错的普通咖啡而已。

茶具们叮叮当当地收拾好自己，又飞回了桌面，稳稳地压在了那一叠羊皮纸上。

穿着深蓝色长袍的老婆婆挥了挥拐杖，桌前凭空出现了另一张豪华的扶手椅，座位和椅背的椭圆部分由藤条组成，顶部栏杆上雕刻着带翅膀的美人鱼。

“请坐。”老婆婆和蔼地说道。

伏禾立刻坐下，她的掌心出了些汗，小腿肚子也有些打颤，说不出是惊恐还是激动。

老婆婆对着桌子一旁的彩色木雕鹦鹉说道：“转接魔法物品办公室的舟山先生，请他立刻过来一趟。”

木雕鹦鹉啄了啄身体，就在伏禾以为它不会说话时，一道绝望无力的声音从它的腹腔中传来：“好的，我这就来。”

穿着深蓝色长袍的老婆婆梳着紧紧的头发，鼻梁上的眼镜几乎有酒瓶底那么厚，颧骨高得像要撑破脸庞，她抿着薄薄的嘴唇，看起来不太高兴。

这样严肃又古板的装扮让她想起了中学时期的班主任，伏禾低下头，担心自己是不是闹出了大麻烦。

但她宁愿自己做错了事，也不希望这是一场梦。

再来一点咖啡吗？”老婆婆开口说道：“天气真冷，你该多喝一点热饮料。”

等伏禾回过神来时手中已经再次端上了一杯满满的咖啡，她只好低下头慢慢地喝着咖啡，一边偷偷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办公室。

伏禾注意到房间漂浮着的烛台里插着几支蜡烛，将这里照得非常亮堂，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白色的蜡烛却没有滴落哪怕一点儿蜡烛油。

好吧，她或许该试着习惯这些东西，伏禾耸耸肩。

除了她面前的这张桌子，房间内还整齐地摆着三张一模一样的办公桌，不过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看起来并不像有主人的样子。

天鹅绒暗红色窗帘旁落地钟滴滴答答地走着，上面卧着一只白色的缅因猫，正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壁画。

画中的女人姿态高雅地端坐在椅子上，不知是不是伏禾的错觉，她总觉得画中的女人对她眨了眨眼。

房间里还有一件相当引人注意的东西，那是一扇穿衣镜，镜子照映着同现实一模一样的房间，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伏禾没看到一个又高又瘦的苍白男人突然打开门走了进来。

她赶紧回头，身后的门没有任何异样，安静地好像有一百年没被人打开过了。

伏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提醒一下那位坐着仿佛要睡着了的老太太。

正当伏禾盯着它看时，镜子里的男人突然贴近了镜子，明亮的镜面突然像水面一样泛起了波纹，先是黑色的短发，然后是额头，鼻子，直到一整个头部都钻了过来。

伏禾张大了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