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部机炮的枪口绽放着火舌，密集的弹雨擦过机甲略显斑驳的涂层。

海希叼着糖棒，持续手动校准着子弹的轨迹。这种老式小口径火药武器对于人意联的新型机体来说也就是掉点漆的程度，但子弹无法击穿敌人的装甲，并不意味着其上附加的动能全然无用。

只要一点点的干扰，一点点的冲击，就可能在机甲之间的近身战中引入新的变量。

海希对对面的机甲的了解程度甚至远高于自己的这台座驾，毕竟自己的老伙计总要持续性地修修补补改装替换，而人意联的整备员会让他们的机甲总是保持在标准的参数。以此为基础，战斗接下来的可能性便在她的脑内自然展开。

大脑与双手同时高速运作，糖棒被一节节咬碎，双方机体性能上客观存在着巨大的差距，仅靠技术实在难以弥补，更何况新型机的驾驶员自然也非等闲之辈。用一台七拼八凑的破烂老式机战胜人意联的新型号机甲，这在谁看来都是一件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只不过，这种不可能的事，海希已经做成了好几次。

可能是出于某种练习又或是玩乐的心态，这台机甲的驾驶员只会与她进行近身的战斗，这正是堪称仅有的一丝胜机。在存在这一条潜在限制的前提下，对方可能的行动变得有迹可循，而海希构想的许多计划也有了那么一点点可行性。

一阵电流的嘈杂在座舱中响起，海希从回收商那边低价淘来的通讯系统虽然还算能用，但显然对对方强行接入频段的行为束手无策。一如每次，杂音之后传来的是熟悉的女人声音。

“你上次偷偷拿走的剑呢？只用这种武器，我回去可开不了口让整备员就给我补个涂装。”

对方可以肆意接入海希的通讯频道，也可以拒绝她的通信请求。上次打交道的时候，海希一开始就没怎么能在嘴上占到便宜。但正如她无法用同样的方式再次战胜这个难缠的对手，海希也从不打算在一个地方吃两次亏。

她迅速调用了预写好的指令，机甲四肢的几处挡板同时掀开，这些本来是用作飞弹仓的设计，但反正海希也舍不得用飞弹，索性就在里面通通加装了高效扩音喇叭，力求在声势上不输任何人。

从几次实战测试来看，这种简陋的做法甚至比插入频段要来的有效——通过通讯频道说垃圾话，大不了把整个通讯设备关上了事。但如果用喇叭将垃圾话在整个战场上高声公放，人们往往会变得难以冷静。

从扩音喇叭中传出的却不是什么垃圾话，而是一段失真却不减激昂的音乐。

四世第三乐章：雷鸣。是海希颇为喜欢的曲子，却不仅仅是一段音乐。

“海希！”她的声音听起来隐有些恼怒，“你是不是有病！”

激怒是有效的。如果她不够冷静，那么三号预案的成功率就又高上了那么一点。接下来，离执行就只差一个合适的角度。

之前抢来的光束剑虽然也在预案之中，但她这台机甲的能源输出类型完全无法兼容那把应用了人意联最新技术的武器。而如果使用走私来的外置临时能源进行供给，每开启一次可都是实打实的成本，以海希这种地方佣兵的后勤，肯定不可能当作常规武器来用。既然还有别的备选方案，海希肯定是要能省则省。

毕竟，命没了就没了，钱没了还得再挣。

熟悉的动作映入海希眼帘，她们已经交手多次，海希也早就记住了一些对手的操作习惯，并从中挖掘出了可利用的机会。

当推进器迸发出绚丽的焰尾，玫金色的尖端兵器挺剑前刺，海希的座驾则像是要旋身迎上这一颗彗星，纵使怀间藏有利刃，又怎么可能刺破这一片星火。

只是，并未有预想之中的刀剑相交。

海希的机甲紧急变向，堪堪避过了刺来的剑锋。于此同时，一道人影从胸口飞速弹射而出，顺着对方冲锋的势头扒到了她的机身上。

她反击所用的武器不是那把不知道哪次捡来的实体剑，而是她自己。

这是人意联的训练中从未出现过的战法。没人想过特意防备，也并不需要特意防备，战场上对战争机器来说可以忽视的流弹或气浪，对人类的血肉之躯来说都足以致命，而一名驾驶员又能对一块大铁疙瘩做些什么？无需衡量其中的风险与回报，这大概是个只有在有人精神失常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战术。

只是这是一场两个人，两台机甲的近身战对决。这一记对方常用的刺击又非威胁范围更大的挥砍横扫，危险立时降低到了比花钱要好的程度。海希也并非随便哪位驾驶员——她虽然也没有空手拆机甲的能耐，但她却曾在极近距离对其仔细研究过，同时，她还有一双很快的手。

没时间庆幸，海希如她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一般，展臂荡到了机身侧面。

人意联比其它的主要势力都更看重驾驶员的安全，出产的机甲上必然有开启驾驶舱的纯机械传动装置——战场机械上任何精密的仪器都有损坏的风险，对于有关驾驶员生死的要点，越简单的设计越可靠。

相应的操作流程海希早已熟悉，她在上次胜利时就已经趁着对手失去意识时仔细研究了一番，但这次实践起来确实意外地顺利。

用早已准备好的工具打开盖板，按记忆中的流程操作装置，驾驶舱盖如海希所想的一般弹开。直到海希跃入其中，单手压住驾驶员，强硬地扯下与驾驶服连接的辅助缆，她也没能在震惊之余做出有效的应对。

“洛，好久不见。”海希并不为这场成功的突袭而自得，只是摘下头盔笑了笑，“现在是真正近身战的回合了。”

海希压制住洛的四肢，瓦解着她的抵抗，每个音节吐出的气流都要更近一些。

洛凶狠地瞪了她一眼，一口咬了上来。

开始是不甘般锐利，然后是战争般血腥，最后是唇舌般柔软。

强行切断辅助缆对驾驶员的神经反应会造成暂时性的影响，已经奠定胜利的海希并不着急，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机甲，失去了驾驶员后，它理所当然地倒在了地上，高音喇叭也同时停止了播放，好在看起来并没有受到明显的损伤。她摇了摇头，掏出了一个迷你音箱，开始继续播放《雷鸣》。

“这你都算计？”洛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是语气中略带怨怼，“你是真的有病。”

“彼此彼此。”海希将迷你音箱丢在一旁，从指尖扯下了手套，“这可是你自己找过来的。”

“你来找我，你倒是也得敢。”洛似乎稍有些犹豫，但还是直视向身前的人，“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人意联……”

海希又堵住了她的嘴。

招安是合适的战前发言，招安不是合适的战前发言。

洛确实有一台很漂亮的机甲，海希打开了前舱盖后，显露出的内部则是更加精致美丽，值得反复的欣赏。只是那种闲适并不适合战场。海希每次放起《雷鸣》，都会针对要害发起猛烈的攻势——所以当她将这首乐曲高声放出，洛会忍不住骂上一句有病。

驾驶舱中的空间不大，虽然不至于狭窄到无法展臂，但两个人之间最多也只能进行一些小范围辗转腾挪的搏斗。驾驶座的设计者从未考虑过如何方便驾驶员离座进攻的需求，当海希伸腿前抵，座舱的内部结构就已经使得洛难以反击，只能疲于抵御。

没有完全进入停止模式的机甲微微摇晃，构件之间彼此摩擦、传动。机体的自检也难以报告出具体的问题，压力在冷却液管道中不断蓄积，直到超出了某个极限，管壁破裂，冷却液带着吸纳的热量迸射而出。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就如同某种不规律的计时器，宣告着一场场战斗的失败。

洛确实是来磨练她的近战技巧，只是海希与她几次交手下来，倒是没感受到她近身战水平的提升。几个勉强顽抗的回合，几次毫无希望的反攻，然后就是一如每次的一溃千里。海希倒是心满意足，她不讨厌这种系统培养来的王牌，驾驶室内干净光洁，每个动作都规规矩矩，尤其是遇到她这种荒野中的老手后，又不甘又无能为力。要说的话这比势均力敌的战斗还要有趣，如果后者的悬念是胜负，那么前者的乐趣大概在于胜利的次数。

反复的失败带走了洛的最后一丝体力，在驾驶座上陷入了酣睡。海希抖了抖手腕，收纳好辅助缆，最后拍了拍她的头，在跳出驾驶舱前启动了自动返程功能。这套流程她已经是轻车熟路，接下来只需要让自己的机甲恢复平衡动起来，就可以收工返回营地。接下来，她还会有足够的时间在洛再次袭来前做好新的预案，没有什么在计划之外。

洛的驾驶舱逐渐闭合，她看起来会睡个好觉。

海希于夕阳之下回头，看到那台在返程程序下发动起来的机甲，对着她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