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的人形降落在沙地上，跌跌撞撞地炸起了一片尘烟。海希从单膝跪地的机甲中轻巧地跳了出来，向走近的人挥了挥手。

“如果你不好好泊机的话，我们也可以把机库和固定架卖了。”走来的女人弹了弹烟蒂，长靴踩住随风卷来的干草，“玩的挺开心嘛。”

“一会让阿蛇去停，他不是一直惦记着开开机甲？”海希伸手夺过香烟，自己深吸了一口，“你看起来心情也不错，有什么好事？”

“这次对付人意联的佣金已经到账了，几家合起来凑了这个数。”女人竖起了三根手指，“不过掏得一点也不利索，话里话外一直在试探我们和人意联的关系，老一套了。”

海希嗤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好打探的。他们既没对付洛的本事，也没胆子对人意联耍阴招。那如果我和洛串通一气，他们岂不是更得老老实实交保护费。”

洛开着她那台专用机在这琅降地区横行霸道已有数月，最开始是随机乱入到任意一处战场，一视同仁地祸害区域内各种大小势力。她那时大闹八方未尝一败，直到偶然一次遇到海希。当然，若是仔细分说，那一次并不能算是洛的失败，最多算是在海希的算计下一次不大的失算。只是一次如此，数次皆是如此，那之后洛就算是盯上了海希不放。

她倒是也不曾指名道姓，只是原来每次玩够了就会休息一阵，现在则非要一直闹到海希出场不可。几次下来，海希专项处理的名声就传了出去。各方势力几个月来饱受其扰，见有人能治住这个麻烦，本来倒是乐得能花钱消灾。奈何洛来得过于频繁，看来某些人又开始动了别的心思。

洛在这一带可以近乎为所欲为，大概只有两成是因为人意联试验机的机体性能和作为精英驾驶员相对出色的驾驶技术，最关键的还是她直接把身份来历都摆在了明面上。一般来说，在机甲上打不过的人，总有办法在机甲下面解决。只是一个摆明身份来自地元最大势力联合体，做事毫无顾忌的驾驶员，就难免让人多费些心思。

真要细细数下来，琅降地区哪伙人背后找不出一个大人物？人意联各路党派、真人帝国、各种大小边缘势力都在琅降扶植有代理人，也没少暗里在这里做些武器试验。只是暗中怀疑也好，心知肚明也罢，只要没有把招牌亮明，那大家无非是真不知道或者装不知道。

可洛就那样大张旗鼓地开着机甲撞入了这片漩涡，踏过了所有的共识，让琅降地区的大人物们和平日的住民一样不得安生。

究其所以，大家都不想正面招惹人意联确实是部分原因，但更主要的是他们拿不准那个女人的意图。

测试试验机？这么长时间活跃在琅降地区不要说测试机体，简直是把性能数据在全世界广而告之，怎么想也不合常理。

夸耀武力？那台机体的性能确实不错，可欺负一些装备落后的琅降地区势力怎么也算不上足够重量级的战果，甚至还连输了好几次。再怎么说，机甲毕竟只是单兵武器。除非能够单机对阵舰队，又或者可以快速廉价地量产，否则机甲很难称得上什么威慑力，和人意联之前投放的太空要塞武器“巨眼”比起来还不够给后者提鞋。很难相信这会是这一系列行动的目的。

人意联想要对琅降地区更多地施加影响？可洛的行动完全没有目标倾向，有明显人意联背景的势力也照打不误，他们这段时间也没少找人抱怨。

若只是一个人意联的驾驶员，那最多就是不下死手，不耍那些用惯的阴招，琅降地区再式微也不至于对一个人无法可想，事后也不难与人意联斡旋。

可现在大家都猜测洛只是一个抛出来的饵。虽然不知道是拿来钓谁，但吃点小亏总好过稀里糊涂咬了钩。所以洛行事越是张扬，各方反而越不敢对她怎么样。

对此，海希和她的同伴们自然也有自己的猜测。只是那机甲挥动的手臂就如洛本人一样闯入她的脑海，让她不由得重新推敲起自己之前的判断。

“无论如何，让他们怀疑我们与人意联有关也不是什么坏事。”海希将手中的烟头在机甲腿上碾了碾，“安塔姬尔，这种事还不足以影响你的心情吧。”

女人看着海希将身份认证抛向跑过来的少年，摇了摇头。

“你有三天时间休息，之后我们有个大活。”安塔姬尔顿了顿，“可能会离开琅降一段时间。”

“哦？你什么时候开始接这种工作了。我离开琅降，你们这边没问题吗。”海希没了机甲靠着，索性直接躺在了沙地上。

“不是你，是我们。”安塔姬尔纠正了一下，“你、我、阿蛇和穆兹卡，我们四个一起去。别的孩子们我也找人帮忙暂时照顾了。”

她来到海希身边席地而坐：“北部的拉凯什搭上了乐师的关系，最近要负责运送一批选拔出的女孩子过去。他手下的人手不够，也不适合在琅降地区四处活动，所以需要雇佣一批佣兵。”

“乐师啊。”海希重复了一遍，“是为了那个？”

“对，乐师即将缺位，新一轮的试演已经在准备之中。对候选人来说，这可能是不幸，也可能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安塔姬尔攥紧了一把沙砾，“合约中除了护送目标到集合点之外，还会陪同后续的行程，一直到乐师本土作为试演的观众参加仪式。”

“这么一路下来，调试整备机甲，各种杂事确实需要一些人手。”海希将头侧向了机库方向，“这几天让阿蛇拿我的机甲练练吧，他那台战车穆兹卡也可以开，这次有机会也许还能帮他抢一台回来。”

“拉凯什在明面上就安排了好些条路线，再加上最出色的种子多半另有安排，明暗互为表里，我们这一路多半只是明面上的诱饵，危险并没有那么高。”

“真够麻烦的。”海希叹了口气，“明明是挺简单的事情。”

“没办法，只有乐师的人能测试适性。拉凯什也没本事将手下打成铁板一块，有太多人盯着他的行程了。”安塔姬尔摇了摇头，“乐师的人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哪些女孩可能是候选，这些都不是什么藏得住的秘密。想要让她们暗中集合送上太空也没那么容易。现在一次选上百来个女孩也就算了，若是有一两个人让乐师青眼有加，还恰好是来自自己对头的候选人，那么人和飞船一样，都还挺脆弱的。”

“所以为什么会是拉凯什呢？琅降这片地方虽然确实没什么很上的了台面的势力，但拉凯什的性子优柔寡断，派的人多了怕根据地出事，派的人少了又怕被对头吞掉，能做得成事才怪。”海希有些费解。

“或许，就要这样才好呢。”

安塔姬尔这句话说的很轻，就像一缕抓不住的思绪。

“总之，现在的安排姑且还算合理，还能借上各方势力的力，由他们保护自己的人。这种计划也不只是实用就好，有些事也是要做给合作方看的……”

安塔姬尔的声音还在解释着具体的计划，只是海希的心思似乎悄然转向了它处。

“你在看什么？”安塔姬尔追着海希的目光。

“这次要上太空吧？想看看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我什么都看不见。”海希平躺着望向天空，但视线的终点必定只会落在尘幕之上，“每天都一样，灰蒙蒙的。”

“人意联制造这道尘幕也就是几十年的事情，听说在那之前，无论是天元还是琅、煌，我们从地元上都可以用肉眼直接看到。可惜，我还不认识谁可以证明这个说法。”

海希扯了扯嘴角：“能在琅降地区活到老的人可不多，至于我们都知道的那几个老人，从不与佣兵见面很可能是他们长寿智慧的一部分。”

“那真好啊，我们从小就什么都看不到，但又什么都在那里。”安塔姬尔叹了口气，“曾经照耀世界的恒星天元，我们的卫星琅、煌，还有那些人意联掌控之外的星球与空间站。人意联天天说对人类的威胁来自宇宙，但连星空都看不到，这些真的很没有实感。”

“毕竟琅降太多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自己老家，更别提宇宙了。哪怕现在人意联和真人帝国是处在冷战期，想要登上宇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不是这次能搭上乐师的渠道，我们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海希知道安塔姬尔收藏有许多别人顺路带来的宇宙游记和指南，有些在人意联境内已经变成了禁书，如若不然也已经成了纯粹的废纸。对留在地元的人类来说，那个宇宙探索的时代听起来那么遥远。只是人怎么能克制自己去追求星空，就像人又怎么能克制自己去追求爱情。

她坐起身，直视进安塔姬尔的眼底。她们认识了那么久，一同闯荡了那么久。她是明白的，即使安塔姬尔什么都不说，她也是明白的。

“我会帮你的。”

她认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