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食节的盛典结束的匆忙。
孙禾突然的消失引起众人恐慌,有人将事情上报了衙门。
因孙禾的家产殷实,是百花郡的税收大户,当地县令格外重视,怀疑是劫杀。金满枝作为现场第一人被当做嫌疑人带走调查。
由于多日的搜索确实没有无人发现尸体,证据不足、迫于林家姐妹背后的势力和凉食大会上的姐妹们的联合上书,最终的惩处关了三天而释放。案子的最后解决只能是当做失踪案记录档案。
告别百花郡时,所有人的心情都像这场秋雨一般愁绪万千。
金满枝刚走到温云门口,见到当初带领她们熟悉凉食节的长者,几日不见,她的头发白了不少,“以后有机会还来吗?”
“有机会的……”
金满枝话音未落,头顶伞柄挂着的铃铛忽然无风自动。
“会回来吧,一定回来看看。”
时代的交接棒总是猝不及防的交给下一代人,好像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清,但又已经没什么可以再交代的话要说。
“师姐!”
钟于川在村口等急了,跑着来找金满枝。
从湿热的百花到燥热的临川,路上同行五人,只有应安长没有不良反应,其余四人皆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水土不服。
雪上加霜的是马车不能进入临川的大漠区,被寄养在外环圈的商业街客栈的马厩。
身体素质恢复又耽搁了几日时间。
林南音是病人中最年轻那个,才过及笄礼的年纪,是闲不下来的。
好不容易逮着林南音远离,金满枝赶紧拖着病痛去找师弟商量计划。
临川是原衡和开腾交界处的沙漠,常会有冲突发生。
预言石在大漠也迷糊,只给了一个笼统的位置。
临川大漠区的其中有名绿洲之一落镜尘,据当地传说落镜尘是最早水源干涸的绿洲,后来因为距离开藤最近,大大小小战役也有三、四十次了,当地人都说现在这落镜尘的绿洲是用两国士兵们的鲜血灌溉而来,因为冲突来得比雨水要及时的多。三人猜测祭祀品金乌翎很有可能就在落镜尘这里。
“要找当地人引路还是自己找?”钟于川提出想法。
“我们还是先自己找找看吧,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让人宰了。”应安长拒绝找外人。
几人在进入镜落尘前的最后的一餐晚饭。
只有金满枝在吃东西,没说话。
自打孙禾的魂飞魄散后,金满枝的情绪一直处于低落,唯一让他人值得庆幸是她的胃口没有被影响。这几日路上,她属于过着睡醒了就吃,吃饱了就睡的颓废生活。
看着金满枝回房的背影,林挽听实在是受不了,开口问钟于川,“你确定她没事吗?”
“有眼睛的都看出有事。在她六岁那一年,金伯父离世后的一个月里也是这样,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边等她自己哭出来,现在她还能吃下饭说明正在消化情绪。”钟于川将自己的经验分享给林挽听。
“她还有没食欲的时候?”应安长对金满枝的食量一直很震惊。
见到金满枝的第一眼,他脑海里就蹦出过年时贴窗的年画娃娃图。
“当然有!”钟于川可不喜欢听到外人对师姐的曲解,聊起他们俩小时候在族里的事情。
“我回来啦!”林南音在小队中最年轻,体力恢复的最快,一路上风风火火,有很多人脉要打点的样子。
听到他们议论金满枝,直接捅破话口,说:“关心别人就去找人聊,在背后议论算个什么回事?”
这话说得在不在理不知道,林挽听反正是听进去了。
木门叩出闷响。
深夜里,在空旷的过道里轻轻的闷声也变得清晰。
是睡着了啊。
见门迟迟没有要打开的迹象,林挽听这么想着,打算离开。
刚走几步,背后响起吱嘎的开门声。“大小姐,有事找我啊?”
“哎呦!原来你还没睡着。”
“大半夜的不睡来找我就为确定我有没有睡觉?”金满枝在族里常被老君们教导要有眼力见,这样的场景和对话都不用细想有没有言外之意。
一壶玄香饮子,一盘花生米。
感情充沛的时候,乌梅浆也能错当高粱饮。
林挽听借着劲便说了自己跟着来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保护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于此她也希望能给身在金京的李序引传去邻国质子的一切动向,至于要做什么容器,心里是不情愿的。
作为高位者,或者作为敌人,李序引都必须要知道开藤是否真的有意做小伏低,中益王爷的线报怀疑应安长不是真世子,只有一丝的怀疑都让人寝食难安。
但,李序引又忧虑打草惊蛇。
“而我是最好的人选。”林挽听拍了拍胸口,给自己勇气。
这番话一出,金满枝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路上没有来抓应安长的追兵。
“呼!终于不用藏着掖着太舒服了!”林挽听说到激动还站起身。
“嘘——”
金满枝觉得出糗,连忙拉人坐回椅子。
宵禁时间大吵大闹被发现免不了要交罚款。
两人对视忽然大笑几声,月下还有夏末残留的蝉鸣。
林挽听想了很久还是说出心中所想,“满枝,其实你不必为此陷入负面的情绪中。孙禾女君的离开是出于她自我的选择,这就是美好的结局。”
“人都没了,未来的繁华都看不见,还美好吗?”
“人都没了却还有人记得她存在过不美好吗?士大夫们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呢?况且未来也未必繁华。”
“是这样的吗?”
金满枝辗转难眠,一晚上都在回想林挽听说的话。
从小生活在族里的金满枝似乎一直都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选择,包括这次的收集祭祀宝物的任务也是。
身边的伙伴早早在及笄礼后都嫁做人妇,如今二十岁的年纪她们都已为人母,那次逃婚是金满枝第一次做人生的选择,即便族里的长辈多在背地里戳她脊梁骨,但心中的愉悦与满足并不会欺骗自己。
陆鸣的出现更是让她怀疑自我存在的价值。
金满枝开始恐惧。
如果失败了回去,她要如何面对族里那些冷嘲热讽的语言?
陆鸣在玉石里涂涂画画,她如果能回去的话一定修改游戏设定,她想修改草荿的作用,现实里留不了道别的时间,游戏里还不能吗!
大概对纸上的成果很满意,陆鸣想和金满枝分享时发现人已经昏睡。
玄香饮子像是真的被掺了酒,次日金满枝醒来已经是午时,头晕脑胀。想睁开眼睛,睡梦中流出的泪水,凝固成结晶将睫毛粘在一起。
“师姐,不好了!”
“别着急,慢慢说事。”
钟于川喘匀气时,金满枝正好洗漱结束。
“应安长和林南音跑了,他们只留了一张纸条意思是要去开藤。”
“难怪昨天的饮子味道奇怪,只是看林挽听先喝……她可真是个好姐姐啊。”金满枝倒觉得这般不顺利好像才是常事。
“林挽听人呢?”
“哦,她还睡着。”
金满枝不能因为这个插曲影响自己计划的进度。“我去叫她,你去把随身的行李带上,尽快出发。”
她心里明白只要陆鸣还在就闹不出大事。
至于去找跑路二人组,等她们之后寻太岁时再商讨对策也不迟。
大批的骆驼穿梭在漫无目的的沙漠,挂在脖子上的驼铃带来方向的安全感,沙砾被风裹挟,吹拂人的脸颊时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阻挠着前行的人,保护着埋藏在这里的千年的宝藏。
太阳在头顶悬挂。
不知是暴晒的缘故,眼前望去竟白茫茫一片的晃眼,真像个巨大的镜子被敲碎后散落的景象,三人小队有了迷路的风险。
“这个司南确定好使吗?”林挽听有些担心,“要不找个人问问呢?”
之前在芳菲岭用过一次,因那地方的磁场紊乱自那次之后铁勺的磁力就不如以前那样灵光,后来在凉食节的活动中修补过一回,“不应该啊。”金满枝急得额角布满汗珠。
逼的钟于川这个讨厌麻烦的人,在中间做调和剂。
见金满枝身体开始不适,脸色土灰,脸颊上也出现了不少细细的血丝,钟于川实在看不下去犟嘴的金满枝,“大小姐,你来扶师姐去休息。我去找个当地人问问,麻烦帮忙照看。”
“要不还是我去吧,你来照顾。”
林挽听因为昨晚答应林南音的事,面对金满枝有些愧疚。
“我觉得你应该和师姐说清楚,道个歉。毕竟放走元牙,作为将士培养的你应该能够想象。”钟于川冷着脸,努力凹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话说得没有错处。
林挽听不再推辞,拉着金满枝去一旁的茶水摊先避热气。
半晌,太阳西落,远处分不清晚霞还是赤红的沙漠,浓厚的色彩交织在一起,世人画不出这般浓烈的画卷。
应安长对这一带很熟悉,骑马狂奔,带着林南音在天黑前到了开藤和原衡的交界线。
这一带看守更严。
等月黑风高,便是他们两动身之时。
林南音要在开藤大展拳脚,开辟一番事业。
树挪死,这人挪便是活路更多。
她和应安长之间的利益不谋而合,与其在金满枝那里苦苦哀求,到不如选择元牙。
各取所需是合作共赢的前提。
夜里起风,热气散的极快。
“客人们,小铺这边要先收摊了。”店家已经下了逐客令,林挽听也不好意思多逗留,但金满枝的中暑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落镜尘的温差大是整个临川最明显的地方。
就在林挽听一筹莫展的时候,钟于川终于回来了,身后带着一位黝黑干瘦的青年人。
青年人就是当地画壁画的工匠人之一,只是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钟于川遇上他时是在回屋休息路上,便引荐认识一下,明日一早出工时顺便指个路。
钟于川背上晕乎的金满枝,“看样子你们还没解开芥蒂。”
“解开了,她没生气。”
“不好意思,只是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已经解决的样子。”钟于川有点纳闷。
金满枝如果痛骂上几句,林挽听倒是心里的负罪感能好些。对于林南音这个妹妹,她似乎真的有点过于溺爱,在将药下入饮子的时候她就后悔了,但……时间不会倒流。
对金满枝的伤害已经造成,却还要让受害者说出原谅。
这真不像她的作风。
次日,天不亮就有人敲门。
是早上工作的时间到了。
昨夜为了壁画作业的进度,工匠们有临时搭建的帐篷,三人借住了一晚。
白天在落镜尘这里格外得长。
金满枝费劲起床,赶上工匠们的脚步一起去落镜尘的洞窟里一趟究竟。
数到第十八个洞窟时,进入窟甬道,眼睛未能适应黑暗,只能摸着墙壁前行。在看不见的环境里,触感就会越发灵敏,金满枝用指尖轻轻触碰,感受着千年前的生命,画匠留在石壁上的画似脉络通畅,真有血液在指尖涌动。
为了省钱,五六个工匠共用一盏油灯。
依靠三四盏微弱的烛光和被阻拦在道口外的阳光,金满枝终于看清眼前足以震撼心灵的时间隧道。
飞天仙女的绸缎似扭动一般,划过她的眼睛。
一切云雾如同从壁中现身,双脚像是忽然腾空离地,驾驭云彩去仙境参加了一场与神仙同乐的盛宴。
神游中的金满枝被钟于川一声声师姐叫回了魂,问:“想什么呢?”
“没有,就是太好看了有点看入迷。”金满枝说着低头看腰间挂着五糖珠子的荷包,“亮了啊。”
“打我们进这个窟道开始就亮了,估计金乌翎就在这个窟里。”钟于川注意过荷包的情况。
“在窟里?难道又是和在百花郡一样的情况。”
周围都是忙碌的工匠和画匠,金满枝的眼皮突然直跳,嘴角微颤,“不会要我们把石壁毁坏,来一招杀鸡取卵吧?”
多次呼唤陆鸣的名字,却没有回响。
师姐弟二人打算夜里再探一回。
工匠他们都是吃自己带的干粮,这让三人忽然有种踢到铁板的困窘,包袱里的精致餐食不好意思拿出来享用,林挽听最先一同提出分享。
他们都没接受好意,担心三人多想,“这些都不顶饱,下午一工作就是要天黑,你们还是自己吃吧。”
工匠们坐在角落里吃起手里干裂的面食。
听着这话,三人的心像是被撕扯着,酸溜溜的冒泡,小队也跟着坐在地上大快朵颐。
金满枝想起孙禾临死前说的团结似乎是个遥不可及的空想词。
觉得无聊便抬眼看着画在头顶的飞天神像,在幽暗的环境里还在闪耀着光芒的千年前的贴金,以及永远不会黯淡的色彩。低下头,映入眼帘的又是吃糠咽菜的匠人,再看着画像与现实的巨大割裂,。
酸楚忽然涌上鼻头,或许她能参透一点孙禾的意思。
食过餐点后,壁画的工作如火如荼的进行。
除了林南音以外,其他四人一起加入了匠人的工作,他们很善谈,特别是聊起窟里的雕像和壁画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金满枝才知道原来来这里作业是没有工钱可以结算的。
“就是喜欢呗,人生能开心的事情就那么几件。”匠人脸上的笑容质朴,好像与后面的佛像重影了一样。
“那生计呢?”金满枝不想露出同情的眼神,急忙错开。
“等手头的材料用完了就去打打零工咯。”那人的语气轻快到像是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身边的一位画匠停下手里的活,搭腔说:“对啊。像我们这些人现在不想着成家立业了,没本事,不耽误人家姑娘也不生个孩子来吃苦。”
“我的天老爷,能创作出这么多好看的艺术,这还没本事?”钟于川的话逗得大家一乐,算是把话题停止在悲伤前。
正笑着呢,金满枝顺势回头,才发现林挽听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消暑茶水车是这边县令提出的惠民政策,每天下午路过落镜尘一趟。
见人回来,以为是去观察水车,金满枝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说是消暑茶水就是放了盐的凉白开,不过,在这大漠之中能有口干净的水也不求别的琼枝玉露了。
收工的早了些,今日结束不少匠人要先离开一阵。
小队三人客请匠人们吃顿酒,一是为谢谢引路,二来是当交个朋友,将来说不准有需要照应的事。
夜幕下的大漠,看到的星空和在其它地方完全不同。
仿佛即将要坠落眼前般的唾手可得。
抬头仰望,在感受着四面的风穿过身体,就真像遨游在银河之中。
金满枝在这一刻好像被世界拥抱,刚入夜的风还带着一丝白天的炽热,“如果我们失败了,元牙真的会毁了这一切吗?”
就在这一刻,她理解族里那些老君对元牙的未知而感到害怕。
相较于她,钟于川更没有把握,但还是出声安慰,“尽力吧,至少大家不会孤苦伶仃一人离开。”
窟洞没有一点动静,黑黢黢的洞口不显得阴森,倒是庄严肃穆。
五糖珠子在黑暗的角落里发出亮光。
确实是如金满枝所想最坏的结果。
钟于川开始着手制作收集金乌翎的容器,他们的进度已经比预期的晚了许多,原计划来年开春应该就回到南昭。
“壁画不能消失。”
“师姐,这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
“如果为取金乌翎就要毁坏整个十八号洞窟那和元牙有什么区别!”
师姐弟二人爆发了认识以来的第一次争吵,客栈的顶梁柱差点给打断了,在隔壁房间的林挽听废了好些劲才将两人按住,说不清两人谁对谁错。
吵闹的声音惊动在补眠的陆鸣,从二人的对话中,她才知道林南音和应安长不见了的事情。
终于明白了一个事情。
现在这不是游戏的陆鸣设计的原先进程。
但她为什么会有印象呢?
难道在无意识下抄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