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轴很长,没有尽头。
将四人圈在一个点上,有意要人看得清楚卷轴上的画面。
金满枝抬手摸了一把沾着水的睫毛,还以为自己的眼花了,卷轴上的水墨画竟然在动,像是什么史书?所有画面人、物都在变唯有地点未曾改变,画卷记载的好像是她脚下的这条飞境江,在漫漫岁月中这里发生过什么样的丑事被记录。
不假有过通奸者、盗窃者……皆是受此家法,没了命。
人心真是世间最不可探索的东西,不少在这生活的居民像是找到了一种不仅不需要以命换命,还能以这种发指的方式将他人的性命为自己平庸的人生挣下个好名声。此后凡是丈夫死去后没有从一而终者、无媒苟合者、典妻后落跑者……安上这种荒谬的罪名就能用这种不人道的私刑处置。发展到后来有女子裸露脚踝,有人出面指认也能安上□□的帽子,将人沉入江中。
祠堂外的一座座高高的牌坊,压着每一个枉死之人的怨恨。
在原衡收复这片地后,当地人本以为申述有望。
却不料,因为距离金京太远,加上刚结束战事兵力有限的原因,为了更方便的管理,并没有下达消除宗祠权利的旨令。
金满枝看到这里,才意识到他们活动的位置在卷轴的前进下逐渐被吞噬。
看来不单单此生物不单想要控诉,还是想置他们于死地。
金满枝和钟于川二人一同咬牙用血画符,试图制止一再进犯的卷轴,但在七曜符纸靠近卷面时都被水浸湿,歪歪扭扭地坠落江水。
“完了。”两人面面相觑。
见此情况,陆鸣心急的查看资料,希望能想起来有关于永朝这一关的破绽。
两人冷汗出了一身。
师姐弟二人没有别的办法,如今武器都随着破碎的小船掉入江底,只能寄希望于有一张符纸粘在上面。
就在最后一张符纸无力掉落时,金满枝终于听到陆鸣的回复。
‘是气味!那个大爷的气味!有没有可以掩盖气味的东西?’
“我没有香包啊!”
金满枝满头大汗,全然顾不上周围三人看向她的眼神。
“香包我有啊?”林南音随身带着的香粉,虽不解要它有何用,但还是将香包给了金满枝,“是茉莉香的可以吗?”
“无所谓。”金满枝扯开口子,随手一扬。
过重的香粉很快盖住了他们身上的气味,画卷松开桎梏,“现在是没事了吗?”林挽听观察四周,光亮圈在一点点黯淡。
在江面上的四人缓缓降落,夜色如旧,原来如此激烈的战斗并没过太久的时间。
“不过,能和各位同日死,也算是一种缘分了。”林挽听的话没有起到任何的安慰,更像是提前勾下了生死簿的姓名。
东南方向的江面忽然有泡泡涌动,越来越大颗,水底的未知生灵终于愿意现身。
因为它的出现。
金满枝感受到周围狂躁的环境真的变得平静,卷轴也收了起来钻进飞境江。
是个眼熟的姑娘。
几人都感觉才见过,直到林南音开口说:“是我们在幻境中见到的第一个女子吧?对吧!”
“对!是那个大喊不忠心的女子。”其他人注意到这一点,大声附议,但有点不一样,又说不出哪里的异样。
大概惊讶他们能认出一面之缘的人,女子晃了神,而后笑笑说:“真是抱歉了各位,我是这条飞境江里的百年蚌精佃蕴。而这女子是落入这江里的千百人里的一人,含恨而终时正遇上我修炼就吸收了这种力量,得以化成人形。平日里有不少好事人在这里路过都只是吓走他们,今日怕是认错了人才会……真是抱歉!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小妖会尽可能的提供帮助的。”
“姑奶奶!我们才多大年纪啊!怎么还能认错呢?”林南音说完,很快缩回身子。
“但你们身上确实有她讨厌的气味,原因我也不清楚。”蚌精说着拿回进了江底的卷轴,查看是哪里它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永朝府的记载有三百年的历史,算得上是个古老的都城,所以规矩早早就自成一派。由于地处水路要塞是多国必争之地,即便被其中一国占领也很难撼动一些陈旧的思想,为了自身和双方的利益,都不会过多的干涉宗祠的事情。
原衡占领后,其实情况有所好转。
知县是金京下派的。
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点的第一把就是宗祠里的竹笼。
只是火焰烧了三年后,还是被燃了起来。案件没有被递交到衙门,在衙门口就被拦了下来,是宗祠里的长老私下处理了这和离的事。
状告的明明是负了人心的丈夫。
被塞进竹笼里的却是控诉人。
那天宗祠里站满了村民,对女子指指点点,那指头都要戳到人脑门上了,一旁的爹娘竟然在道歉。
队伍四人被这乱遭的环境冲散时,林南音看清了站在长老边上的负心人,“是那个大爷!”
随着她的尖叫,眼前的幻境又消散了。
半晌,四人回神发现跪在佃蕴在岸边的屋子。
拍桌声吸引金满枝视线,“他们说妇人写的满纸荒唐!”抬头看见愤怒让佃蕴的脖子有些涨红。
“所以那个大爷抛弃发妻为的就是那个大娘咯?如果有报应不应该是让大爷生病吗?”金满枝拉起身边的伙伴,“那大娘也挺可怜的……如果她不知道大爷有家室的话。”
虽说纳妾在本朝不是新鲜事,但寻常人家基本上也没有本钱纳妾。
婚嫁之事除了男子的彩礼外,女子出嫁的嫁妆如果足够丰厚会有谁家甘愿让自家女儿做妾室呢?
“妇人叫什么名字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晓得她姓徐,是永朝的大家族后人,男子本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所以是青梅竹马,但家族没落,考上举人后才成得亲。”佃蕴活了太久有点不记事,“总之男子昧下嫁妆。要知道永朝新娘出嫁的规格不少,像徐家这种大户人家,见过十里红妆吗?”
四人被问的没了话。
钟于川鼓起勇气转移话题,开口询问:“你这样装水鬼就是为那女子找那个大爷算账的?”
“不是。只是这个身体对这个气味比较敏感,今天有点没控制住。”佃蕴摆摆手,紧张地坐直身体,“我答应了这个妇人希望不要再有这种含冤的事情发生,一边能救下无辜之人,一方面能也能让宗祠的人害怕,想着有了敬畏之心总会有所收敛。”
原来当愤怒的情绪被抽离之后,人连化为厉鬼去报复能力都被褫夺,人活的不如狗,连耗子也不如。
陆鸣在玉佩里听着忽然笑出声。
无力的笑声传到金满枝的耳朵里。
金满枝听出佃蕴话里不对的语气,安慰说:“至少情况有所好转嘛,你的做法也不是徒劳的。”
“但你我都知道,事实上这些并没有用,不是吗?”
此话一出,气氛又降到冰点。
正是因为佃蕴没说错,大家变得无言。
直至今日同样的一出悲剧仍然在重复上演。
金满枝不知道外面的日子是过得如何身不由己,她越发觉得自己没有足以攻克这些问题的能力。
消沉的意识轻易就能浇灭每一个人涌上心头的热血。
“你们不打算做点什么吗?”还是佃蕴先开的口,打破僵局。
“对!差点绕晕了,先把眼前的事解决。”金满枝快速调整心态,“内个,佃蕴。九粟种子你见过吗?”
佃蕴忽然紧张的发出质疑。
由于佃蕴其特殊身份,金满枝对她告知自己玄域族身份想必是不成问题,作为精怪应当是知道九粟是元神转移术中的一环,所以也不用说的详细,对方便能够知晓。
“可是……”佃蕴刚要说些什么,但很快就又同意了,“当然,这是我应该帮的。但是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让天下人知道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还没等金满枝说话。
一旁的林挽听突然单膝下跪,林南音见状,不知为何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这是我们林家应该做的。”林挽听像是在领命般的郑重。
九粟是个极为稳定的土系宝物,一个施了咒的锦囊便可收入囊中。锦囊,钟于川早在临川修复石壁就准备好了,谁知遇上死去的士兵执念导致石壁倒塌一事,想着路上不能白白耽搁那些时间。
佃蕴留下句让他们等消息,就消失在夜色中。
见眼下无事要忙,几人才开始对林南音进行盘问。
为什么元牙会允许她回来?他们两人在开藤究竟做了什么计划?还有天周骨的去向?一大堆的问题在寻找答案,林南音想提出私聊的意向。
没料到先一步找金满枝,“聊几句。”
距离江口不远处有个凉亭,白天这里是江上渔民日常打捞空闲时,闲聊休息的地方,一直有散不去的鱼腥。
金满枝是不介意空气里久留不散的鱼腥味,但还是用手帕擦拭了一把石椅上的灰尘,林南音才肯坐下。
“祭祀……要不取消吧。”
两人沉默许久,林南音才闪烁其词的憋出几个字。
“为什么?我们费劲心力都走到这里了。”金满枝需要原因,毕竟陆鸣持反对意见,游戏的结局不至于会有过大的出入。
“祭祀成功或失败整个人间都会成为炼狱,应安长和元牙达成交易只能是死路一条。至于你们玄域一族,原衡李氏早就和周边的几个国家沆瀣一气,为巩固自身利益你们一族必定会和我家一样背负办事不力的锅。”
金满枝真是受不了这种无法掌握命运的无力。“元牙让你跑出来告诉我们这消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突然,林南音一惊,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二小姐你怎么了?”金满枝觉察对面林南音的状态不对。
“谁说我想活下来的?在千年前天周梯断裂的那天,我就应该死在海里,是你们人类捆绑了我和手足,如今你们就该受着。”
身后突然有人回答,声音熟悉。
亭中,金满枝顿感不妙,猛然回头,对上身后人的视线,虽只有几面但她认出了那双眼神,虽是应安长的脸,但如同豺狼的锐利在告诉金满枝眼前之人应该是元牙。
岸边的钟于川听到动静就赶紧跑来支援。
三人背靠背打算慢慢撤退。
经过半年多的时光,金满枝猜测元牙和应安长的身体应该融合的很好了。
“不用这么害怕,你们几个小鬼头加在一起也伤不了我半分,还会对结局有什么期待吗?”元牙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漠没有温度。
“那我们也不怕你!”
元牙听到金满枝嘴硬的回复只觉得好笑,并没有动怒。
玉佩中的陆鸣也有点看不懂元牙这个角色的操作了。
按照小组制定原始的设定应该是最大的反派,如今突然告之到头来都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权夺利?
她告诉金满枝必须要和元牙聊聊,盘出有用的信息。
“确定吗?我要在这里就死了怎么办啊!”金满枝的担心不无道理,目前为止陆鸣在执行主线任务时并没有说对过几次。
‘主角是有不死光环的。相信我,快去!’
在陆鸣的攒托下,金满枝硬着头皮戳了戳看守士兵的后背。几人被赶来的开藤士兵关进笼子,现在只能隔着囚车试探元牙的态度。
金满枝不抱希望,没想到士兵回来真压着金满枝去找元牙。
户外幄帐不大,这次行动看着像是是临时做出的。
士兵半强迫的要求,金满枝只好跪在地上,“元牙,预言石真的帮了我们很多,我们之间也一样可以合作。”
“帮?说的真是脱俗?跪在地上不好受吧,但如果我说你是自愿下跪的呢?”
怎么不按剧本来走呢?陆鸣嘴巴刚要准备说话,却愣神对方没对上原有的剧情。“诶?”金满枝还是按着原说定的走。
“你们问过它愿意的吗?不是能感应到它的想法吗?既然有用为何你们玄域一族如今被排挤在贫瘠之地!”
“不然呢?我们只是想活着,这一路上遇到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样活着有什么错?”
陆鸣没再说话,这里的话是金满枝自己的意识。当这种需要找到看似宏达的托词的时候,就意味着人已经知道自己做出的这件事情并不是一件好事。
没有人会为花开花落、东升西落、弱肉强食等等的世间规则做解释。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总是会有人的利益被损害的。”金满枝低眸。
“你们知道的。”元牙怒其不争。
母亲要她习的中庸之道太难了,做最强者还是最弱者都只用站在自身利益出发,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身处高位时看不到底层,至少这样可以欺骗自己离中间值就会近一点。
但凭什么呢?
凭什么割舍掉底层百姓的利益,来为高层镀金身呢?
金满枝回头想想在芳菲岭、百花郡、落镜尘和现在永朝府的经历,似乎在历史长河上总有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做抗争,即便清楚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愿意燃烧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为未来的人指引人生的各种可能。
而得到与预言石沟通能力的有婞部落后人也输得彻底。
或许这真的不是游戏。
他们也真的不需要预言石。
陆鸣在玉佩之中看着自己创立的两个角色在各执一词时,她知道游戏不对的地方出现在哪里了。
一个读了多年书的人,终于能创建一个新世界的时候,她也没有能力给予一个绝对公平的象牙塔。
规矩多了,人就跳不出去了。
十几年苦读,竟然学出了个三六九等?
从天黑等到日出。
东边的天空被日出染成橙红,太阳犹如银盘一边大。它升的缓慢,远远的望去,江面被风吹起的涟漪模糊了天和海的分界。
“真是漂亮啊。”林挽听不禁感叹。
她终于听到啪嗒啪嗒,鱼尾拍水面的动静。
转头只见一条鱼,身体一跃一跃想要跳起来的模样,才瞧见它身上挂着一个绳子。她小心拉扯,绳子末端是钟于川制作的锦囊花纹。
“是给我的吗?”
小鱼摇尾回应。
“佃蕴呢?”
林挽听拿下锦囊,就见小鱼游走。
她打开锦囊查看,就见一道金黄色的光芒射出,“这是九粟吧?”正疑惑,发现锦囊中还有一卷纸条。
九粟是个元神交换的介质存在的宝物,当它离开这片土地,佃蕴的人形将不再存在。
“怪不得她要把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们去办。”
看着纸条上的流言,林挽听心口堵着闷,但她没时间停留神伤,要尽快顺着金满枝留下的痕迹赶上他们的脚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