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是一个在原衡国的地势图上找不到位置的城邦。
玄域一脉在这湿热之地已经生活了几代人,等来年元瑞十八年的开春,就是整好百年的时间。
若要寻到玄域族的栖息地,要拨开层层有毒藤蔓荆棘,方能见到一臂宽的小路,只要顺着走就能见到,守着入口的四名望风侍卫。
侍卫见到两位功臣归家,视线相会,计划便开始了。
其中两人忙回族里奔走相告这一特大喜讯。
金满枝回族里时赶上大伙儿晚膳时间。为避免大家过度的关心,几人直接去了祠堂,承衣者及几个老君早收到消息,在这里侯着与他们几人一同共食。
金笑珠作为领导者更是位母亲,这一年里无一日是不担心漂泊在外的女儿,即便希望孩子能成为下一任承衣,却没那么信任女儿的能力是否足以保护自己。
这么想着眼眶红润,她双手一直抚摸着金满枝有些凹陷的脸庞。
“人虽是瘦了不少,但是身板是壮了些的,是好事啊!承衣,您现在总是能宽心些了吧。”一旁的邵姨举酒缓和金笑珠现在有些失态的模样。
“就是啊,娘亲。”
金满枝不好意思让好友见到她私下的另一面,有种辛苦维持了许久的强大被瞬间推翻了的窘迫。
她也只能一边尴尬的笑,一边想快速的更换话题。
金笑珠擦拭了眼角的湿意。
“明日便开始着手筹备祭祀相关的事宜,快的话也要一周的时间,于川先带林姑娘去休息。满枝先暂留有事商讨。”
语气转换的生硬,让人没了胃口。
门轻轻地合上。
几位老君立刻将金满枝包围,形成一个法阵,让在族外不远处的元牙无法感应到她们母女之间说了什么。好奇便会着急,一旦着急就会有突破点,它若越是表示坦然,几位老君反倒越是紧张。
等待时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倒计时。
祠堂里的众人正紧张计划失败时。
上方的天花板发出巨响,突然裂了一条缝隙,周围的水泥一点点脱落直到整个天花板塌陷。
元牙稳稳落下,像是一支乌鸦身上的羽毛。
它的从容不迫倒是像个正义之士。
祠堂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它都像算到了一般,嘴角的笑意按耐不住。“各位,我既然来这里就没想着跑,而且……你们真觉得你们有这个能力压得住我吗?”
听闻此话,金笑珠不悦。
因为它说的没错。
顶了天只能活上百年的人怎么斗得过眨眼就千年的老麻雀。
“这个祭祀我会帮你们。”
金笑珠轻笑一声,“你觉得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反问句式真是让人听着隔靴搔痒的难受。
“反正都要死的。”元牙情绪冷漠,依旧维持神态自若的表情。
话里话外的指责玄域私自留下预言石的做法。
窗外又下起了雨。
秋雨绵绵,时停时落。
从北部都城生活惯了,来此处湿热之地,林挽听一下子没能调节身体,晚饭过后顿感不适。
金满枝为尽地主之谊,便安排人这几日就在她的卧室里住下,“我马上叫人来给你请脉。”
听说是预言石选定的容器生了病,姚聆坐不住,都躺下了也要起床更衣去瞧瞧。
门一开就看见楼下跑动的金满枝。
“阿满!”
“大师姐!”
金满枝很久没有见到姚聆,本打算一早就去拜访,结果遇上林挽听身体不适又把事情往后拖了拖。
“我能不能一起去看看那个姑娘?”
“当然了。正好一起去请大夫。”
两人是旧友,只是许久未见开口都有些舌头打结。
姚聆是玄域族目前为止最有天赋的学子,也是将来最有可能成为承衣的候选人。和金满枝不同,她的天赋极高,只要稍稍努力学堂里每门考核都次次第一,金满枝要竭尽全力才能与之一较高低,所以这次的任务大师姐没能参与,一直是金满枝的遗憾,对于所见所闻愿意倾囊相授。
直到大夫请脉结束出言打破似乎凝固的气氛。
好在只是水土不服引起的湿毒滞留。
大夫开了几贴药方,说服下后明日就会有好转。目送大夫离开,姚聆邀请金满枝今晚去她家中借宿。
金满枝担心是这次任务让两人心中会有芥蒂。
云层厚实看不见一点月色。
米酒醇香,是南昭为数不多能拿的出手的好东西,桌子上只有一盘盐水花生,其他的也没了。
几杯酒下肚没了疏离,两个旧友,并没有因许久未见的尴尬和糟糕的天气影响,依旧侃侃而谈,顺道金满枝和姚聆说了这一路上发生有趣的事情。直到后半夜,两人都有些醉意上脑。
“这次祭祀之后,怕是承衣的人选就要确定是你了。”
姚聆是不甘心的。
作为常年承衣的助手,身上自然会有她的傲气。
可是金满枝也是她最亲近的师妹。
可以说八岁的年龄差距几乎是让她看着金满枝长大的,就连金满枝的及笄礼都是由她操办的。
“才不会的!将来是师姐你会当承衣的。”
“为什么啊?”
“因为陆鸣说过的,我将来的结局是仗剑走天涯。”
金满枝说出陆鸣的名字时,惊的她呼吸一滞,好在姚聆喝醉了只听了后半句话。
“瞎说!你哪里使得了剑?”
两人嘟嘟喃喃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喝醉了。
店家看不下去,要不是知道她们的身份,估计已经叫小二将人轰出门了。“两位要不今天就到这,楼上给二位开了房间,好好休息吧。”
“我没醉!不过……就是有点困了。”姚聆呆愣楞的说着,起身背着烂醉如泥的金满枝上楼休息。
“师姐,这次祭祀会失败的,但我不想走一条别人预设好的路。”
金满枝将已知会失败的事情脱口而出。
姚聆被吓的酒醒了半分,好在是靠在她的肩头说的话,见酒家的人没有异常举动才安下心。
烛台微光,夜里的风带着寒意,烛火晃荡催人眠。
喝了酒的金满枝倒是成了个没心肺的睡得香,姚聆独坐床头思考刚刚听到的话是否属实,是否要禀报给承衣者。
姚聆转念一想,或许金满枝口中的“别人”是承衣大人。
是不是一开始她就不该奢想那个位置。
窗棂外,月隐星稀。
入秋后的夜晚漫长寂静。
次日依旧是见不到太阳的天,长时间对着灰蒙蒙的天,让人分不清时间。祭祀的事项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只是在场的大多数人脸上挂着的表情都异常难看。
金满枝酒气散后,知道误了时间。顾不得洗漱急忙就往部落中心的祭台赶来,大家以为八字弱的她又撞邪了,没有追究责任。
见脸色严肃,她也不敢冒失,只敢贴着钟于川加入布置工程。小声问他:“大家都怎么了?祭祀事项出问题了吗?”
钟于川摇摇头,“我来的时候,他们每个人就已经这样了。你都不敢问,我哪里敢插嘴啊?”
“诶!大师……”还没等金满枝打招呼,姚聆像是看到什么触了霉头的东西扭头就走,奇怪的是眼皮肿如核桃,“这人怎么回事!昨天还一起同饮,今天早上都没叫我起来害我来迟了。”
“是不是你喝醉了说了什么辱骂大师姐的话?人看着好像还哭了。”钟于川想出唯一的可能。
金满枝的酒品确实不算好,常把别人的秘密到处宣扬,为此她也吃了些苦头,她已经许久没让自己喝醉了。
只是昨日归家难免有点触景生情,一时没收住。
“那我说了什么呢?能让大师姐都像见了鬼一样。”金满枝不太肯定自己说了什么,她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一会儿问问陆鸣好了。“算了,眼下重要的是祭祀顺利的进行。”
这场豪赌的结果关系到玄域的生死问题。
虽说元牙认了这是个死局,但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结果。金满枝自认为自己甚至是包括元牙外唯一和陆鸣一起策划这个赌局的人,所以她不敢马虎。
金满枝等人再次见到元牙是祭祀当日。
这一周的祭祀准备工作一直在恶劣的天气里进行。
当天,清晨风雨大作。
南昭极少出现这种诡异的天气。
“好事总多磨。”金满枝低声稳住自己因为紧张听到咚咚的心跳声。
这场玄域族从策划者到被祭祀者都知道结局是会失败的骗局,终将要迎来尾声。
围绕祭祀台下的颂吟声低沉厚重,鼓声在狂风暴雨中逐渐清晰,金满枝深呼吸后便准备登上高台。一甩手,木剑便挥舞于半空,锦囊散开其中宝物悬在半空汇成一个圆,将元牙与林挽听包围。
金光闪耀,刺伤双眼。
金满枝迅速从腰间取出一张七曜符纸,她要以自己的血肉为祭品,林南音为她寻到的古籍中记载的一次极端的祭祀,只为这一次渺小概率的成功。
这是游戏的另一种版本,还没有测试就被陆鸣否决了,她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只是现在整个游戏处在崩盘的状态,这说不准就是解决方案。陆鸣和金满枝商量过存在的风险,金满枝还是想要尝试。
凄厉的尖叫,唤醒沉睡已久的村庄。
鲜血滴落在枯败的草地上时,祭祀结束在赤红色的清晨。
高台上的三人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
“满枝!”
金笑珠感觉头晕乎乎,被人搀扶着上了高台。嘴里嘟囔着不对,不对……直到上祭祀台的众人看见林挽听腰间悬挂的五糖珠子闪耀光芒时,才惊觉祭祀成功了。
祭祀明明和姚聆预想中的一样,她不敏白为什么老君们和承衣脸上也没有丝毫松懈?为什么金满枝之前会说失败?
玄域族人全被蒙在鼓中一般。
“快来人将他们抬去医治。”金笑珠确认金满枝的微弱气息,赶快下达命令疏散人群。
“报!承衣,这个元牙的容器没有气息了!”
现场乱糟糟,没有秩序。
林挽听身体想被人用斧头劈开般疼痛,耳边又是嗡嗡的吵闹,但很快又变的安静。
像是进入了一个没人的空间。
奋力地睁开眼。
周围黑漆漆一片,不远处一个木屋似有亮光。
林挽听刚走近,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
正疑惑,就有声音发出邀请。“您好,请问这里是哪里?”
“我是元牙。”
林挽听愣了好一会儿,雀跃了一下,“太好了!祭祀成功了!”
“……按理来说祭祀应该失败才对,这样只用死一个应安长。”元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慌乱。
当时,元牙给出的方案是让玄域族人用预言石做祭祀,这样两颗石头就能合为一体拥有无穷的力量,但如今他们还是用了是假的天周骨,一个被注满信仰之名的石头到帮了用自身的性命孤注一掷只为完成这个祭祀任务的金满枝。
或许人类真的无法预测。
林挽听一听应安长还有生还的可能,忙问:“怎么回事?”
“他,必死无疑。现在死的不知是他可能还有我们两个。”元牙还有话说,却被一股外来力量封印能量。
林挽听想问问清楚,眼前却一黑,再睁眼就是玄域族的族人。“太好了,她没事!现在等满枝醒来就没事了吧。”
所有人都被这种高兴的情绪包围,直到寒光抵住玄域族每个族人的脖子。
祭祀台被酒浇湿,天边的火烧云烧到人间寸草地。
“把这群妄图反了天的都抓起来!”
身穿原衡国图腾的官兵气势汹汹地跑进玄域族领地,刀剑冰冷,热血也捂不暖的东西。
金笑珠被压跪在地,“为什么!我们的祭祀按照你们说的去办了,况且已经成功了!”发出老虎般低吼,试图平衡两边的关系。
“成功与否与你们生死并没有关系,原衡王本意就要你们灭族,谁想到一个假的天周石也能成功,不过如今伙同叛国者倒是一个不错的理由。”为首穿着暗红色纹了飞禽的官员,微笑阴沉沉的挂在嘴边。
“等等!一人做事一人当,作为承衣我甘愿收到惩罚,至少放过他们!”
金笑珠挣脱身后压制,挡在族人身前。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场祭祀没记错的话应该不是你做的吧。”官员将密信丢在她的面前,“你配吗?啊!不过是个被操控的废物,现在装什么当担!”
撕碎一个弱者的面具。
露出的却是所谓强者的不堪。
金笑珠怒目圆睁的瞪着眼前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是夕阳映射出的愤怒,敢于直视太阳的眼神中仿佛有利刃出鞘。
官员被瞪得心虚。
“杀!都给我杀!”
每个倒在故土的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晚风微微拂过皮肤上的绒毛,是天地不忍的悲歌。
“报!”
“说。”
“叛国者林挽听不见了,而且人数对不上密函里的人数。”
沼泽地逃命的十几个幼童是玄域残存的血脉。
身为大师姐的姚聆临危受命将仅有的生机带出族,半路遇上偷跑来找手足的林南音,将背上的伤者交给林南音。
钟于川还没介绍两人认识就被姚聆往外推着走。
“师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们的踪迹,让他们生还是我们的责任。”姚聆回头望向烧到天上的火光
“要记得是我们的责任。”说完,便不顾钟于川挽留的动作,头也不回的往来时的路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