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来啦?”
待回神清醒时,枟姜已行至目的地。保安大爷手捧保温杯,笑眯眯的同她打招呼。
“嗯呐,葛大爷中午好啊?吃过饭没?”
枟姜温柔浅笑,淑婉端庄。回忆方才之事,感受手中发簪之重,仍有些不真实。
“吃过啦,小姜今儿又是来准备买些什么啊?”
边说边从一旁扯出一个大购物车推至她跟前。
“谢过葛大爷。倒也没什么要买的,就是些生活所需,必不可少。”
“哈哈哈,你这孩子,认识多久了还跟我客气。快进去吧,晚了就不赶趟了。”
“嗯,好,那我先进去了。”
“去吧去吧。”
枟姜点头作别,推着购物车朝里走去。挑挑拣拣下来,比预想中要少买许多东西。
结完账,笑着同葛大爷告别,将东西送回家,分门别类搁置好,已近傍晚。
一盘清炒虾仁,一碗番茄浓汤,配半碗米饭,一个鸡蛋,一杯牛奶,便是一餐。
吃完饭,洗完碗,将二宠午时抓的鱼分别处理好放在各自餐盘,又放了粮,她这才快步上楼。却又在行至房门时顿住,握着门把的手怎么也不愿向下用力。
深呼一口气,她终是推开那扇门。尽管手心全是汗,心脏也砰砰直跳。仍步伐坚定着朝日记走去。
日记封面很厚,枟姜一直知晓,却未曾怀疑过。一是边缘处严丝合缝,未露半分破绽;二是后世日记封面厚度与其不相上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心翼翼撕开日记封面,看着藏匿其中的几页泛黄信纸。枟姜双手无力,两耳失鸣,嘴唇发颤。信纸与日记在脑海的轰鸣声中砸地,发出沉闷声响。
她捂住钝痛心脏,泪水无声落下。排山倒海的难过与不可置信来袭,叫她毫无防备,心痛到濒临死亡,几欲窒息。
直到河对岸传来救护车鸣笛声响,才将她从死亡空白拉回。她缓慢蹲下身,捡起日记和信纸,轻柔抚平褶皱,粘好封面。后将其与信纸一并放入柜中,驱车前往医院。
她下意识抗拒拆开那封信件。她有预感,里面所写,无一句是她欢喜。
且那女子不是说她活不长了吗?她倒要看看是怎么个活不长法。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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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医院没什么病人,大部分医生已经下班,枟姜挂上号,为自己办理全身体检。
不多时,便有引路的值班小护士前来。华国经过近些年发展,经济与各项技术遥遥领先其余国家,一套流程下来只需几分钟便可拿到结果。
“枟小姐。”检查医生轻敲几下休息室大门后进入室内,手里拿着报告单。见只她一人后轻声询问。“请问你有家属同行吗?”
枟姜皱眉。“直接告诉我结果便是。”
“请先随我到这边来。”
跟着医生到达专用办公室,甫一入座,便有机器人医助端上茶来。
“有什么病你便说吧,我这人不喜欢别人跟我搞那些弯弯绕绕。”
枟姜轻抿一口茶水,温度适宜,香醇浓厚,是好茶。
“实不相瞒,您得的是胃癌,已是晚期……”
“还有几月可活?”
她淡抬眉眼,打断医生即将开启的长篇大论,语气不咸不淡询问。
“最多还有三月可活。”
“有痊愈的可能吗?”
“癌症之病,自古以来……”
“你只需回答我有或没有。”
医生摇头轻叹,“没有。”
“嗯,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行一步。”
枟姜说完,拎起背包便走,全然不顾医生劝解和挽留。
人终有一死,命尽早晚皆是定数,又何必苦苦挣扎着去求一线生机。
医生见人离开,匆忙追赶出来,“枟小姐,虽说没有痊愈的可能,但国家已经研制出新型药物。除去寿命限制和意外事故,长则延续三年,短则七月保底,副作用……。”
“不用了,多谢您的好意。”
枟姜挥挥手,语气随意又平和,似与旁人说谈今日天气,而后消失在走廊拐角。
“费用……”
医生张张嘴,心道现在的人可真心急,话都不听人说完。还好留有病人信息,可以通过打电话或短信告知,医院可以根据政府开具的病人困难程度证明给药物打折,甚至免费发放。
不过……刚刚那个病人穿着……好像也不是很困难的样子。
想是这般想,张医生还是招来个小护士,叫她打电话通知,如果电话打不通就编辑短信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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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时之泪晚时至,凉风习习照烟雨,枯黄落叶染污泥。
枟姜满面倦容靠在车窗上,从不吸烟,甚至闻不得半点烟味的她,此时竟有想来上几根的冲动,真是怪哉。
从前一心想要寻死,以赴黄泉,问故人,何故弃她?寻故人,再世成家。而今知死将至,却又对这失色人间心存不舍。
四目远眺,夜幕雨街,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却无故人。
新城市意味新开始。可枟姜不然,她早已停留在十三岁时失色深秋。那个雾浓光暖的清晨,老牛驻足不前,鞭炮炸破宁静,她在单膝下跪中迎接新客,拜别故人,然也魂魄相随。
“嗨,美女,有心事啊?来上一根华子吗?”
车窗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中年男人,手里夹着一根烟,朝她递来。“电话响了那么久,不接吗?”
枟姜凉薄的看他一眼,摇头。陌生电话不接,陌生人所递之物不接,在外以最大恶意揣测他人目的,向来是她的生活方式与行为准则。
关上车窗,鸣笛三声,一脚油门到底,她很快消失在车流里。
回到家,放下挂包,同早已守在门畔,翘首以待的二宠亲昵片刻,又为它们续上粮。枟姜这才快步上楼,开柜取信,落座研读,一气呵成。
左右不会再比三月性命还要糟糕,又有何可惧?
秀娘亲启:
秀娘,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请不要惊讶,也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喜欢你这件事,从遇见你那一刻便于我之心间生根,随日复一日浇灌而逐渐发芽、生长、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你之于我,乃世间一抹纯粹,带着淡淡灰白与无声恬静、浪漫,横亘真实与虚幻。
你总是很少讲话,喜欢坐于僻静之地,无人之处。或捧一本书,或折一枝花,或看一窝蚂蚁,温柔又专注。
我承认,我落俗,是这人世间,芸芸众生里的一介糙人,只敢躲于远处窥探。
……
初见时因你美好侧颜而心动,后因你颧骨处胎记而厌恶,以至字字珠玑,是我此生最悔。
我知苍白道歉抹不去已造成的伤害,亦大字不识几个,文不成,武不就,更无一技之长傍身。没有身份说出动听情话哄你开心,给不了你郑重其事的订婚和三书六礼,七媒八聘。
……
也许突兀又惊骇,但想娶你,从夏夜烟火,少年追逐那刻起。后来也曾动摇,却未后悔,也在一次又一次与你相逢和交谈中沦陷,加深,反复心动。
……
你总爱坐于那田间槐树,晃着脚丫眺望远方。我想,橙红色天空映照屋脊,昏黄的炊烟直上,飞鸟于暮色归林,人们在旷古尘嚣里谈笑,便是你所向往。
你口中童谣,未听他人唱,清丽又悦耳。带着淡淡哀伤与祈愿,何尝不是我心之所向。
……
那棵树下有我们太多回忆,可现在那棵树倒了,秀娘。
……
秀娘,如果可以,我想求你原谅。
此番前去,山高路远,归期杳杳。或是三年五载,或是待到落叶时归根,或……无归期。故此,将信写出寄你,表明我之心意。
我所求,是心安,是释怀,是原谅。愿你于未来,遇良人,结同心,合二姓以嘉姻,敦百年之静好,珠联璧合,桂馥兰馨。
……
我于田间那棵槐树桩下埋有一个铁盒,里面是贰佰捌拾元和我亲手雕刻的木镯与发簪。
秀娘,爱太轻浮,故我言喜欢。
我喜欢你,我想娶你,若你愿意,待我下次来信时请回馈我,我来娶你。那些钱与发簪便是聘礼。
若你不愿,便是嫁妆。
秀娘,要多喜乐,常安宁,岁无忧,久安康。我在山那边等你。
“啊!”
一信看完,信纸纷扬落地。女子哭声哀嚎彻野,泪如珍珠断线,向来挺直之脊也在此刻弯曲。
许是写信人先是泪染纸张,后又被时间冲刷、折叠,信中有太多字迹模糊、影化。所能看的,不过寥寥数字,不过五分之又二。
可里面所蕴含之赤诚爱意与潜藏信息,足以让写信人女儿崩溃在这寂静夏夜之尾,黎明之前。再难自欺欺人。
枟姜从不知自己对父亲究竟是何种感情,爱?亦或是恨?又许是爱恨两掺。
她说不清也道不明。
但自她记事以来的潜意识里,她认为自己应该是在期许与爱中降生。可这封信打破长期认知。
她或许是不被爱与期待,于一个错误里降生。
“爹爹啊……”
枟姜用力撰着胸前衣襟,墨发披散,面色惨淡,发白如纸。犹如一个破碎玩偶,一呼一吸间都被拉扯伤口,再由心脏阵痛,夺取生息。
她好像又回到二零年隆冬,又忆起那个美梦。
少女鼓起勇气毫不犹豫的一跃被鳄鱼阻拦,他们将她拉入怀中哭诉,声嘶力竭又虚伪丑陋。
她在那个雾霾隆冬中“活”下来,却又在第二年冬“死去”。
梦中的她成功仰头于阳台跃下,鲜红血液浸染黑灰色石子场坝,夹缝里求生的野草被溅射、沾染。
她的脸上带着笑,是对解脱的释然。
微弱喘息和几乎睁不开的眼,等来那个寒冬清晨难得的一缕阳光,未带半点寒霜,轻柔又透亮般洒在她身上,包裹着她的灵魂升空。
暖洋洋的,似是回到梦始之地。
“为何……你究竟是为何啊!……”
枟姜从前便不明父亲为何娶那样一个身处风月场所,嫁为人妇,育有二女,且未离婚的女人。而今,她好像在这封信中抓住什么。
可那灵光太闪太快,仅一晃神,便消失不见。
她于哀凄中沉睡,入梦。又一次看见那个负手立于雪山巅的少女,垂首枯坐古树下的少年。
梦美而渐频,非一日之期,始于二零四二年除夕。初时一月一次,后一月两次,再至一周一次、一周两、三次。二零四五年四月二十二日后,入梦则见,如影随形。
枟姜曾去找过心理医生,可这个世界好像有一张无形巨手卡在她的咽喉,阻止她向世人传递。如此反复,她开始愈发沉静、龟缩、鲜少出行。身与心的疲惫,让她日渐疯魔,却又无人可将她拯救。
世界的色彩消弭,悄然剥夺生息。
可就在今天,她好像触碰到什么,那个始终背对她的少女在烈烈寒风中回头。发丝飘扬,裙摆作响。虽然面貌模糊,却可以透过那双死寂双眸窥探些什么。
恍然间,她好像看见一个少女抱着少年尸首,于尸山血海中哀婉痛哭。好像看见少女抓着马上少年衣诀,双眼含泪,满目不舍,却又不得不放手。
那么绝望,又那么无能为力。
世有家国在前,儿女情长在后,无国又何以成家。
“阿梧,待家国安定,而我归家,必用十里红妆之礼,娶妳为妻。若遇欢喜,也望妳嫁之,不必等我!”
今天感冒了,开着会呢,当场就哭了,看医生还在哭,前前后后哭将近俩小时,pg和手腕还各挨一针,值得纪念(2024.3.14),只是明天也好想请假啊,不想上班┐(─__─)┌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