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饭菜，已过正午，一家人坐在餐桌上，喝着饮料聊着天，偶尔还投喂一下猫猫狗狗，气氛融洽至极。

“话说姐姐，不年不节的，你叫我们回来什么事啊？你不是最讨厌回老家吗？”

枟馨扒了几只虾，又喝了口饮料，腮帮子一鼓一鼓，含糊不清的询问。

“是啊是啊！”

枟芙、枟承二人也出声附和。

面对三双求知若渴的眼，枟姜抿了一口酒，粲然一笑，嗓音温润如潺潺流水。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许久未见，不免有些想念。”

“这样啊～”

枟馨拖长语调应了一声，与姊妹们对视一眼，明显不信。

姐姐当初多爱奶奶，大家都有目共睹。可奶奶逝世以后，按遗愿葬在祖地。姐姐也只是出资找人全权代理，用她所能的最高规格入葬，人却并未到场。

此后三年，也未曾回来祭拜，而今只是想她们便改变心意回到老家？她们可不觉得自己在姐姐心中有那么重的份量。

“姐姐，如果遇到什么难处，你尽管说。千儿百万是没有的，但十万八万，只要你开口，我立马就能转给你。”

枟承放下碗筷，满脸严肃，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我不如阿承那般有出息，又是个及时享乐的主，十万八万拿不出来，但三五万我肯定是没问题的。”

枟馨也收了脸上的散漫，一脸认真。

枟芙“……”呵，真穷。

“二十万已经给你转过去了，先用着，不够再转。”

他们或许多年未曾联系，但只要那层血缘亲情在，力所能及之内，能帮一把是一把。

况且阿奶以前常说：“人活一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有今生的血缘亲情，来世如何，谁又可知。”

“你们啊～”枟姜嗔怪一笑，鼻间酸涩，眼眶微红，险些落下泪来。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满涨难耐。

她拿起手机，把钱退回去，平复心绪后才正色道：“我很感谢你们能在觉得我有困难时，毫不犹豫伸出援助之手。但……你们而今都是有家室的人，在做出一些决定，特别是有与钱有关时，要先与爱人商量。

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我的事情，而发生不必要的争吵。

……

父母亲人始终只能陪你走童年那一小段路程，往后余生，会陪你一直走下去的，只有你的爱人。”

“好了，不说这些杂七杂八的，咱们吃饭，吃完饭我讲正事。”

枟姜浅笑着，为身旁两位姊妹夹菜添汤，意图打破僵硬的气氛。然却无用，四人在一片静默中结束用餐、收拾碗筷，将餐具桌椅送回。

/

六月的天气难得阴凉，清风混着花香，吹拂滚滚稻浪。一家人行至屋侧山丘，远眺潺潺溪流，无顾无言。

枟姜抱着春熙，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也不嫌脏，随意找了个地儿坐下，绵安就卧在她脚边。

“我得了癌症，晚期，没几日好活了。”

她的神色平淡，似在说着闲话。如问今日可食般，坦然论着自己的生死。

枟馨三人心中虽有猜测，可当真相被摊于面前，万千思绪绕于脑海，悲痛的话语哽在喉间，徒留无措操控身体。

“……”枟芙嗫嚅着，几欲开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不论亲情稀薄与否，生离死别面前，一切话语都显得那样苍白、沉重。

“还有得治吗？”

终是枟承率先打破喉间枷锁，哑着嗓子颤声问。

枟姜静默半晌，轻轻摇头。

“是钱不够还是什么？你若有难处，只管说出来，我们替你解决。”

枟芙坐在阿姐身旁，手里夹着烟却没点燃。嗓音平缓有力，让人心安。

“不论如何，你始终要记得，我们是一家人。”

枟馨站在她身后，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轻拍垂头不语的枟承，无声安慰。

“姐姐，一家人是从不会说两家话的。”

“我知道。”

枟姜轻笑着放下猫咪站起身，拉过姊妹们的手交叠在一起，示意她们安心。而后回首看向远处山丘，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是人总会迎来那一天。”

“可明明能治……”

枟承嗫嚅着，声音低落落的。

“有治的必要吗？”

枟姜偏头看着她们，幽幽叹出一口气。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婉转喉间，却也只余一声轻叹。

说什么呢？说她早已丧失存活意志，左不过是落寞苟且，多活一日都是煎熬？还是说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思想禁锢，所谓挣脱也不过徒劳？只若那寒风秋叶，碾落成泥，溅不起半点涟漪。

四人就那么无声望着，似在对峙，最终也只能妥协。

“剩下的日子，让我留下陪你如何？”

枟芙静默半晌，仰头望向她这位明明不过四十又一，两鬓却已有稀疏白发，眉间更是累累愁绪，就连白皙面容也爬上细纹，于不知不觉中猛然老去的姐姐，沉声开口。

“还有我。”

枟馨、枟承在家庭与亲情中犹豫半晌后也一同开口，希望能在姐姐最后的时光，陪在她身旁。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最后的日子，我另有打算。

今日叫你们回来，主要是因为绵安与春熙。它们跟了我三年，在我心中，已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你们三个大了，都已各自成家，婚姻幸福美满，膝下儿女双全。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绵安与春熙不同，它们是宠物，又性子温和，如若离开我，是没有自保能力与生存能力的。所以我想问你们，有没有谁愿意养它们。”

姊妹三人面面相觑，神色复杂。谁也没有料到，能让姐姐回到故里，并且邀她们归家小聚的原因，竟是一猫一狗。

最后经过商议，由枟馨收养二宠。

下午三时，姊妹三人在枟姜的劝慰下陆续离去，绵安与春熙则被装在笼子里，由枟馨带走。

临行前，枟姜掏出厚厚一本册子，里面记录着二宠的喜恶和三年相伴间的每一件事，以及捕捉到的每一个瞬间。无关轻重，只因珍爱。

她将本子郑重递放于枟馨手中，就如将二宠临终托孤般。

她说：“馨儿，若哪天绵安与春熙惹你或妹夫家不喜了，也请别抛弃它们。找一家好的宠物收容所，把它们送进去吧。

给你的那份遗产里，比阿芙和承儿多了十万，钱算不上多，是绵安与春熙的照料费。

我所求所愿皆是它们平安喜乐，长命怡然，也愿你能满足我这最后一个小小心愿。

往后，绵安与春熙，便拜托给你了。”

言罢弯腰九十度鞠躬，久久不起。

“阿姐，你别这样。”

枟馨赶忙伸手将她扶起，“你放心，往后我定会好好待它们，如若不然，天打雷劈。”

猫猫狗狗不知道自己即将离开主人的命运，乖乖待在笼子里，任由枟馨将它们抱起放入后备箱中，摇头晃脑憨憨傻笑，小尾巴摇得像风火轮。

直到后背箱门砰然关上，主人消失在视野，车子也摇摇晃晃驶上大道，主人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淡。它们才开始焦急起来，呜呜咽咽的叫着撞向牢笼，意图破开束缚，回到主人身旁。

枟姜疾走几步行至路边，如望儿远行之母，痴痴的看着。直至车子渐行渐远，到最后连一个小黑点也不剩。她仍旧站在那里。

就如当年她站在黄昏下，影子拉长她的影，爷爷在她面前远行。不同于爷爷半道折返与她拉勾，绵安与春熙不会折返。

次次失约，此为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