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轶上课的时候听到过一个名词：对照组。

在比较性实验研究中，常用配对或随机的方法，将实验对象分为二个或数个独立的组，其中一组施加实验因素，而另一组不施加或施加其他因素，前者称为实验组，后者即为对照组。①

他上课时并不太认真，但当他在不经意间听到老师说出的这个词汇后，立即就想到了许晗。

他和许晗的人生里不仅仅只存在过一个类似的变量，但十三四岁的康轶，固执地认为，许晗就是他的对照组。

同样是没有得到父母爱护的人，凭什么她活得越来越好，他的生活却越来越糟糕。

她甚至比他还要凄惨一点。她是一个在孤儿院里呆了几年后才被收养的可怜鬼，而他，至少还有一个不太像母亲的母亲。

可是她能长在阳光里，他却越活越阴暗。

莫名其妙的嫉妒心在他的心里蔓延。

凭什么？

为什么？

伴随着妒恨情绪一起出现的，是许晗带来的，时时刻刻萦绕着他的存在感。

潞城一中初中部的许晗是远近闻名的“别人家小孩”，就连在三中，康轶都能听到她的名字。

第一次在学校里听到许晗的名字的时候，康轶神情里微不可察的错愕被张宫畅捕捉到了。他扒拉扒拉自己的头发，笑嘻嘻的说：“我最近特意打听了一下，你的漂亮妹妹在我们学校好像也挺有名的，知道为啥不？高中部那个很高调的小卷毛喜欢她。”

康轶告诉他自己并不关心，张宫畅就咧着嘴笑，“嗯嗯”着点头说他都懂。

他懂个屁。

更不用说在潞城一中。

一中学校门口贴着的红榜上，许晗的名字总是招摇地写在最前排，大写加粗，引人注目。

她的方方面面都优秀得很显眼：有着优异的成绩，温婉的性格，漂亮的长相……

她总是表现得十全十美，又很有礼貌素养，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

她有很多的朋友，也很招老师家长的喜欢……

这个学校里有着很多关于她的故事。

别人口中的她好像永远光彩照人，需要仰视着她的光芒，即便她失去了父母，也只是她生命中的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瑕疵。

康轶听到过有人谈论她：

“她好像没有父母，是被收养的。”

“不是吧，她有爷爷奶奶的啊。”

“一个姓周，一个姓许，哪门子的爷爷奶奶？”语气似乎是有些惋惜的：“好可惜哦，没有父母……”

“有什么关系，她的爷爷奶奶对她可好了，比我父母对我都好多了。”

……

康轶尚且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又开始受困于自己青春期带来的混乱和无序。

他发现自己确实开始无意识地观察起了许晗。

她的校服外套不太修身，刻意买大了一码。

她习惯扎马尾多过披发，她的发圈多是黑色的“电话线”，她会带手表，喝奶茶但从来不吃珍珠……

听到她的名字，他的耳朵会忍不住竖起来，想听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看到她的身影，他的眼神会不自觉贴上去……

康轶管不住自己，但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像一个矛盾的神经病。

他们应该保持距离，不再产生新的交集，做两根绝对不会碰触在一起的平行线。

他们明明已经属于不同的世界，学校间的距离也很远，但他周边的磁场仿佛出了故障，关于她的那些信息开始不停的在他身边盘旋。

康轶想，这都是张宫畅的错。

他交到一个错误的朋友，张宫畅真的很烦人，他总是嘴很坏，一身浪漫细菌，还有着奇怪的癖好，时常无视郑旭的脸色，坏心的以“那个喜欢康轶的美女”来代指许晗，试图把他俩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他还喜欢夸张化许晗和康轶的相遇。

“就是含羞带怯地回眸看了康轶三四次的那个美女！记得吗，长得特水灵，也算能配得上我们轶哥的脸。”

他也会很“贴心”的随时随地向康轶指出许晗的方位，高调的向他宣告她的事迹。

“我们康轶的语文考了七十分，听说你的漂亮妹妹少两分满分。啧啧，差的好远啊……”

“今天放学有个小男生向她表白了，不过你放心，你的漂亮妹妹无情地拒绝了他。”

张宫畅甚至向认识的人要来了许晗的照片，一张她和朋友的合影，被他贱\兮兮地贴到了康轶的数学书上。

康轶板着脸把照片撕下来，他就捧着自己的大脸问：“轶哥，你是不是想撕下来偷偷收藏，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贴上去了，直接给你。你怎么恼了？你是不是害羞了？！”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张宫畅乐此不疲，康轶烦不甚烦。

烦躁、无措、焦虑、不安，各种复杂情绪伴随着青春期的躁动在那个夏天和康轶不期而遇。

————

潞城建市一百周年的时候，市政府十分重视，特地发文给整个城市都放了长达一周的假期。

还准备了丰富的庆祝活动，除了市政组织的活动以外，潞城的各个学校也应邀参与，一起组织开办了为期一周的校园文化节，包括科技竞赛、师生书画展、运动会等系列活动。

隆重的校园庆典晚会放在了当地的大会堂，那里足够大，可以容纳下参与活动的几个学校的师生代表。

几乎所有的学校都选派了表演节目，组织了学生代表去观看节目。

康轶很少参与这类活动，但那一次，被问及要不要报名去观看节目的时候，他犹豫踟蹰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偷偷报了名。

也许她也会来参加这样的活动，好学生怎么会错过这样的场合。

如他所愿，他们在会堂外面相遇。

康轶的视线不听话，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就不受控地笼在她身上，又敏锐的在她看过来的瞬间移开目光。

许晗已经上过妆，披着的薄外套里穿上了舞台服，和她的同学呆在一起，站在门边不知道是在等谁。

擦肩而过的瞬间，余光里看到她扬起下巴冲着他抿出个微笑，小声同他打招呼。

“康轶。”

心脏不听使唤，激烈又凶猛地跳动起来，他努力按捺住那份奇怪的心情，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在她身上停留，只蹙着眉不知道对着哪个方向点了点头，快步往前走。

视线一暗，他已经进入到了礼堂室内。

康轶脚步微顿，又有些怅然若失。

为什么要走那么快，像是在逃跑。

为什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表现得那么没礼貌。

他闭了闭眼睛，想折返回去回应她的微笑，又被人流推着，只能认命的继续往前。

再走几步，进入了宽敞些的区域，肩上先是一重，紧接着是背上重重的一掌，康轶一个趔趄，反应很快地扶住攻击他的人的手臂站稳，扭头看过去。

果然又是张宫畅，身边跟着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弟”，个子不高，有些瘦弱，和他形成鲜明对比。

张宫畅黝黑的脸庞有些泛红，咧着嘴巴笑，大大咧咧的说：“老康，你怎么偷偷摸摸的来了？！报名的时候不是说自己没兴趣来着！”

康轶没好气，随口说：“家里呆着无聊。”

拥有水晶玻璃少男心的壮汉张宫畅脑补了几百字的言情剧情，挤眉弄眼的拖长了调子“哦”一声，偏脸朝外努努嘴。

康轶觉得心烦，甩开他的手臂，要去找位置坐下。

张宫畅拉他，搂住他的肩膀往另一边拖，“别去那边！跟我来跟我来，这里视野好。”

随便那里都行，反正他兴趣不大。

康轶并不太想和张宫畅在这里拉拉扯扯，他跟着他，坐进他挑选好的位置里。

舞台在中央，观众席围着舞台。

张宫畅指着对面给他看，阴阳怪气的说：“呐，对面是一中的天之骄子们。”他咧咧嘴，“啧啧”两声，继续抱怨，“好位置是他们的，咱们学校只配看演员屁股。”

室内人很多，更加闷热起来，康轶拧开瓶盖喝水，懒得听他的碎碎念，索性带着耳机闭目养神。

张宫畅很不满，伸手要抢他的耳机，被他偏头躲过去。

康轶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压着声音说话，“行，你就睡吧你，反正你只在意一个人，眼里也只容得下一个人。你就守身如玉吧你，等你的漂亮妹妹出来了我再叫醒你！”

康轶不太想搭理他，他只是觉得有点恶心，皱着眉睁开眼睛偏脸看向张宫畅，轻声问他：“你能不能少看点言情小说？”

说罢双手抱臂靠进椅背里。

他要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并不在意什么人，他会给予每一个节目每一位演员最热情的掌声，除了许晗。

康轶不记得自己的学校表演了什么节目，但他记得潞城一中跳的那曲古典舞。

表演节目的演员很多，二三十个女生，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她们把舞蹈排练的足够整齐。

康轶不想刻意找人，但她们为了保持阵型的整齐漂亮，并没有安排太多的走位，让他很容易就看到了那个人。

女生们穿了高腰襦裙，虽然由于舞蹈动作的原因无法顶着高髻步摇，只用高丸子头代替，依旧细致地抹上花钿，画了漂亮的唐妆。

舞态生风、腰肢袅娜，动作刚柔并济、行云流水，行动间衣诀翻飞，漂亮极了。

许晗不是领舞，甚至都不是主舞，只是站在第一排中的一个。

康轶的目光却忍不住永远跟着她打转。

观众席的灯光很暗，他的视线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随心所欲地落在她的身上。

温度逐渐攀升，手心都开始微微发烫。

张宫畅说：“什么鬼，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许晗在哪儿呢？”又说：“太黑了，我都看不清你的脸，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思\春呢？”

回应他的是康轶清清冷冷的一个“滚”。

黑暗很好，康轶不受打扰，不必因为莫名的心慌落荒而逃。

他又看到了周老师夫妻，照旧笑得夸张，坐在前排，拿着相机拍了整场。

又嫉妒……

又……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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