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大雨，青石板路上的雨水都顺着缝隙流到了两侧的引水渠，顺着山体蜿蜒而下。
像是欢腾的小溪，淅淅沥沥。
风有些凉，松月凉挡去了多半，背上的人无意识地将头埋得更深，呼吸声均匀。
他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山上的青石板路，走过吊桥，踏上了崖壁上的石阶。
蓝莓树远远看见妖神大人背着那个坏女人回来，险些惊得要自己将自己连根拔起，换一座山头生活。
妖神大人尊贵如斯，当初四海八荒各处的神子神女见他都要先行鞠躬甚至跪拜。
就算是妖族如今没落了，可妖神依然是妖神。怎么能为了一个人类屈尊？
除非……
蓝莓树想得叶子都好像要掉光了，要秃了，也没想出来除非什么。
它越发觉得，应该是漂亮女人最会骗人，将妖神大人给骗了。
满听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睁开眼睛，愣了几秒，眼神逐渐清明。
雨过，只留了几片孤云飘在天上。月亮已经出来了，蓝莓树翠绿翠绿的，上面的果子反着光，晶莹饱满，跟着风轻轻晃动。
落在地上的巨大的影子，便也跟着轻轻晃动。
拨云处的灯全都亮着，泛着暖黄的光。
厨房已经被她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整齐，没有人气，也没有了她生活过的痕迹。
满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松月凉背着自己从山下走到山上，走了多久。
她紧紧贴着松月凉的后背，两人的体温几乎融为一体。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干巴巴的语气透了些几乎察觉不到的羞赧。
“松月凉，放我下来吧！”
松月凉没应声，待走到连廊下，才转身松了手。
做梦消耗了满听很大的力气。
她扶着柱子，就地坐在了连廊下。
“打了一个雷而已，瞧你那点儿出息。”
松月凉嘴上嫌弃着，转身就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塞到了满听的手里。
“有点烫，慢慢喝！”
“你平时就是这么照顾学堂那几个孩子的？”
“照顾？你想多了。他们可是比你省心，不怕打雷，不用我背，也不用我端茶倒水。”
松月凉嘴上继续嫌弃着，又不知从哪翻出来一个毛毯子，“起身，垫一下。”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沉默了很久。
小心喝了半杯热水，满听才从梦中抽离，放松了下来。
她抬头看向松月凉，“谢谢校长大人！”
明明不是第一次这样被称呼，松月凉今晚听了，却有些莫名地羞耻。
他也抬头，月亮刚好钻出云层。
都怪今晚的月光，太亮了。
手机铃声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满听将手里的水杯放下，从兜里摸出了手机。
是个陌生来电。
“喂？你好！”
对面沉默几个呼吸，试探道：“小满……小满同学……”
拨云处很安静，听筒里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松月凉的耳朵里。
——是她那个虚伪又懦弱的前男友。
他身体微微倾斜，竖起了耳朵。
小时候那场雨停了之后，满听一直在等关于林围的消息。
那天的大雨之后，月亮也是如此，她也在屋前的台阶下等到了天黑。
满听攥了攥手机，声音带着些说不明的情绪，“你好，有什么事情吗？”
对面的林围松了口气，语气也带上了些小心翼翼的笑意。
“度西岭小学那边递上来的资料我今天特意看了看，除了你之外，只有一个校长一个厨师七个学生。那边的教学条件比较差，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这周末正好要去香城那边采风，看看能不能帮你添一些教学设施上山，改改线路什么的。”
“不用了，已经都改好了，谢谢。”
“……”
“那，我能不能请你吃个饭？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不必了，你来采风应该是跟黄萱萱一起吧？既然跟她一起，就不要节外生枝。况且，我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
“……”
“我想到了小时候的一些细节，但是又记不太清楚。想……”
“那就更不必了。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既然潜意识让你忘记了，就算了。再者，不仅仅是你不想回忆。”
“……”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挂了。”
“再见！”
满听这句“再见”很轻，是对小时候的林围说的。
那时候林围一言不发冲入雨中，她应该说一句再见。
挂了电话，满听直接将这个手机号拉黑了。
度西岭小学的情况是她前几天上传的，黄萱萱被安排在教育局实习，自然是有办法查到。
两人为什么要来香城采风，她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再跟两人有瓜葛，也不想成为两人恋爱play中的一环。
没有人喜欢被旁人传莫须有的八卦。
电话那头，林围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现在有黄萱萱那样的女朋友，工作有好的前景，他的未来无限可能。
小满她到底凭什么之前像完成既定任务一样跟自己谈恋爱？凭什么这么决绝？
黄萱萱的微信视频打了过来，他点了一根烟，按了接听。
“你去哪了？”
“怕熏到你，下来抽两根烟。”
“抽烟？林为……”黄萱萱的声音突然拔高又戛然而止。
林为可是干净得很，从不抽烟。
不过，林围下楼抽烟倒是让她很满意，确实是个贴心的替身，不枉她费了心思。
黄萱萱换了满是甜腻的声调，“抽烟对身体不好，再说了，我爸不喜欢男生抽烟。你什么时候上来？人家都洗好了。”
林围夹着烟的手顿住，然后将还未来得及抽的烟扔到地上踩灭。
“这就上来！”
事毕。
林围忍住了抽烟的冲动。
“过两天我要去香城采风，周末你去还是我赶回来？要不要找个民宿去那边玩两天？”
“香城？”黄萱萱翻了个身，“度西岭山脚那个香城？”
她打开床头灯，直视林围的眼睛，“你自己去呗！正好可以去找满听。”
林围眼神坦荡，“提她做什么？”
黄萱萱对林围的态度很是满意。
“好吧！是我错了，我不该提。但是毕竟同学一场，周末到香城约她吃个饭也是应该的。山上条件也不好，关心关心也是应该的。”
林围对黄萱萱的态度同样满意。
“那就听你的！”
拨云处。
松月凉原本对满听接电话的态度很是满意，渐渐地面色就臭了起来。
因为他能明显感觉的到，小满的心情在逐渐变好。
不就是接到了一个渣男的电话，至于吗？
“渣男”这个词是松月凉这两日在晋江看现代人类写的话本子，新学来的。
他张了好几次嘴，才问出一句，“咱们学校的人员配置有什么问题吗？”
满听之前提交的资料是需要松月凉签字的，他自然知道上面显示的人员配置的情况。
满听撑起下巴，歪头看向他。
“校长大人，偷听别人讲电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是你们声音太大了！你以为我想知道你在接谁的电话？不过一个虚伪又懦弱的渣男而已……”
松月凉突然想到话本子上不思悔改的恋爱脑女配，决定要好好教育小满，毕竟他也算自己的半个学生。
“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他说帮你添置东西帮你改线你就信？他真的会来吗？来了之后真的会做吗？油嘴滑舌的男生最不可靠，不要听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等等……”
满听用空闲着的那只手揉了揉眉心。
“你是不是又看什么奇奇怪怪的小说了？”
“……”
“哼！”
松月凉重重哼了一声，抬脚上楼了。
“喂！”
“我说……”
满听无奈地笑了笑，站起了身子，将杯子放好，拎着毛毯上了楼。
她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到山下的院子了，甚至已经做好了要和衣而眠硬板床的准备。
手里的毛毯说不准还能用上。
她房间的灯开着，推开虚掩着的门，一阵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
床已经铺好了，床品她很眼熟，看起来像是松月凉衣柜里的某一套。
枕边还放着两套衣服一套看起来像睡衣，一套看起来像是松月凉平日里穿的亚麻套装，叠得很整齐。
满听犹豫了一会儿，拿出手里拨通了自己小号的视频电话。
隔壁松月凉的房间，视频电话的铃声响了起来。
“喂？做什么？”
松月凉的脸色很臭。
他控制不好屏幕的距离，这会儿脸贴在屏幕上，看起来更臭了。
“这不是给校长大人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我还是睡这个房间？”
“嗯！”
松月凉几乎是用鼻音应得，似乎是嫌她问出来的问题太蠢了。
满听翻转了摄像头。
“床品和衣服看起来都是您的，所以我才不确定。”
“拨云处还有你的床品吗？”
满听摇摇头。
摇完才反应过来他这会儿看不见，便将摄像头翻转过来，重新摇了摇。
“拨云处还有你的睡衣吗？”
满听继续摇头。
“拨云处还有你的换洗衣服吗？”
满听顿住，“所以，床上这两套衣服，这是我的？”
“我的。”
满听哑然。
“我小时候的，那时候长得快，这两套还没来及穿就小了。倒是便宜你了！”
“……”
“谢谢！”
“听上去不够真诚！”
松月凉隔着屏幕打量着她。
“面色也不够真诚！”
满听只当没听见，“那我就先去洗漱了，挂了！”
没等松月凉反应过来，满听就挂断了视频电话。
满听换好睡衣，先敲开了松月凉的房门。
松月凉臭着一张脸打开了半扇门，看也不想看她，话也不想说，梗着脖子等她自己开口。
“刚不是说我谢你的时候语气不够真诚，面色不够真诚吗？那我再过来，表示一下感谢。”
松月凉的面色缓了缓。
“谢谢校长大人？”
满听想象不出跟自己一般高的松月凉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你像我这么高的时候长什么样子？”
松月凉这才看过去，看到她换了自己提前准备的睡衣。
这件睡衣是一件改良的斜襟裙袍。
穿在满听身上，袖子有些长，裙边就要拖地，也宽松一些，整个人都被包裹起来。
颈前的扣子是一颗正圆的小巧的东珠，压住了她面上那几颗调皮的雀斑，衬得她的脸越发魅惑。
晋江的话本子里，总会有女朋友穿男朋友衣服的描写，再然后就是一些不可描述的描写。
松月凉越想越歪，耳根便热了起来。
“谢……谢完就快去洗漱！”
“砰”的一声，门就被关上了。
满听一脸莫名。
松月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听到满听下了楼，门后的松月凉才换了个姿势，松了口气。
他拿错衣服了，这件睡衣的扣子他记得，他绝对穿过——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很喜欢这颗东珠。
只不过，身为妖神，衣服太多，亦是千年不腐永远光鲜的料子，不会显旧罢了。
他有些后悔将自己的衣服拿给满听穿了。他忘不了刚才的画面，他觉得自己现在不太正常——思想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