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听重新迈开脚步，在紫藤树下站定，伸手推了推秋千床。
她没用什么力气，秋千床晃了晃便又停了下来。
“好些了？”
“嗯！”松月凉不依不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不是看直播了？”
“没散学我就躺这了。”
“哦！师兄们不是来了，就多聊了会儿。没吃饭？”
“……”
“想吃螺蛳粉。”
“不行！”
松月凉翻了个身，秋千床又晃了几晃。
满听的声音软了些。
“病人不能吃。我给你做鸡蛋饼？然后做个蘑菇汤？”
松月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同意了。
“但是这个蘑菇不是野生的。”
满听绕过紫藤树，绕到竹楼的背阴处，那里围起来一个篱笆，种了一些新鲜的蘑菇。
松月凉跟了过来，“你什么时候种的？”
“之前你挖的那些吃不完，我就种下了。长得还挺好。”
“你别动，我来挖。”
松月凉弯腰，认真道：“长得真的还挺好。”
——[松校长果然也穿了一样的校服。]
——[这两个人是在演偶像剧吧？]
——[摄像大哥不行啊，为什么不再跟近一些？]
——[感觉再跟近些就会被赶走了。]
镜头突然转了角度，晃动了一会儿，黑了下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有了画面，对准的是小院的半开敞厨房。
摄像大哥把摄像机放在了阴影里，跑开几步大声道：“小满老师，我们就先走了。”
满听侧目，“好！再见！”
松月凉则是看向了摄像机的位置，又若无其事收回了视线。
——[摄像大哥好鸡贼，他这算是偷拍吗？]
——[直播道晚上九点才结束，也不算是偷拍吧？]
——[校长大人应该是看到了……]
——[咱们还是小声点儿吧……]
评论区开始刷静音的表情，假装已经安静了下来。
松月凉挖的蘑菇还带着泥土，路过摄像机的时候，他又看了过去。
满听毫无所觉。
厨房已经趋于现代化。
满听洗了洗手，站在那几乎已经做成装饰的柴火灶和大铁锅面前。
“松月凉，这种柴火灶和大铁锅，做出来的鸡蛋饼和蘑菇汤特别香。”
正在洗蘑菇的松月凉偏头看向她，“我好像不会生火……”
“我会！”
“劈好的柴在旁边的木柜里。”
满听坐在灶台前，稍添了些柴，然后熟练地点燃了引火用的干草。
——[小满老师真的会……]
——[这种灶台好多人都没见过吧？]
——[你们讨论的时候小点声……]
“松月凉，我小时候用的就是这种灶台。”
松月凉的手顿住，她这是打算跟自己说悄悄话？
他转身看向廊下隐在黑暗里的摄像机。
——[校长大人是不是打算把我们给关了？]
——[千万不要，有什么使我们VIP不能听的？]
松月凉犹豫着，满听继续道：“货场街小时候的老院子，都是这种灶台。那时候也有烧煤的炉子，煤气罐还很少。老一辈总说，大灶台烧出来的饭要好吃很多。”
似乎证实了松月凉的猜想，满听要说的悄悄话确实是跟林围有关的。
松月凉转身，不再盯着摄像机的镜头，继续清洗手中的蘑菇。
“林围小时候也被拐到过货场街，我那时候给他送的馒头就是巷子口的李奶奶用灶火和大锅蒸的，好吃又便宜。”
灶洞里的火烧了起来，满听又添了些柴。
“没有林围，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货场街逃出来。那时候他也不过跟我差不多的年纪，冒险从货场街逃出去，一路逃到县城的公安局，报了警。也是因为她父母的坚持，才让盘踞在货场街的人贩子们被连根拔了起来。他当时能逃出去，是我指的路。如果他懦弱一些，跑慢一些，货场街很多妇女、孩子的结局，都不会特别美好了……松月凉，我利用了他，我知道，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是个绝对的富养的孩子，父母一定会用尽财力和权利寻找他。如果他没能逃出去，没能见到他的父母，可能，他的结局……”
满听拨弄着灶洞里的火苗，又重复了一遍，“总之，我利用了他。我下午也跟露露说过了。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我没想到我们能再见。他说小时候受过刺激发烧，所以有些事情忘记了，对于我的记忆已经模糊了。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但我仍旧觉得亏欠他。所以，他当时希望我做他的女朋友，我答应了。但是我没办法喜欢他，真正去喜欢一个人，不是努努力就可以的。所以他需要留校任教的合同，我也让给他了。我以为我不欠他了……”
松月凉将洗好的蘑菇放进盘子里，擦干净了手上的水，拽了一把小椅子坐在满听的身边。
“所以我当时问你为什么之前会喜欢他，你回答‘不喜欢！没喜欢过’？”
“嗯！”
“什么叫‘你以为不欠他了？’”
“网上那些事情，我不确定会不会刺激到他，让他想起来在货场街的时候，他那时候是个刺头儿……被关在小黑屋里，不听话就会被打，也没什么饭吃……对于一个幸福家庭长大的小孩子来说，太残忍了，所以才会刻意忘记吧。如果他真的因为我再次想起来，我会觉得……”
满听坐直了身子，歪头，很认真道：“他想不起来，我就永远亏欠他。但是他若是想起来，怕是也会明白我当时利用他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他的死活……我……松月凉，有些亏欠，真的没办法偿还。”
松月凉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你不应该自责！”
“你救了他！如果你不给他指路，那他大概率会被消磨掉父母给他养出的一身锐气，变成人贩子手中的货物。”
“当然，他也救了你！”
满听眼里满是迷茫，“我不应该自责吗？”
“嗯！他忘记那些事情确实是自我保护，但这并不代表这种伤害是你带给他的。”
“你救了他，他也救了你。你救了你自己，他也救了他自己。”
“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很好了，你不亏欠任何人。”
灶洞里的火哔啵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满听才道：“我心里好像舒服了很多。”
“走吧！去练字！”
“不是要吃鸡蛋饼和蘑菇汤吗？”
“不吃了！”
松月凉站起身子，将刚洗好的蘑菇放进了冰箱。
“我本来是想诓骗宵夜的，现在不饿了。”
“真的？”
“真的，律启吃饭很规律，我跟他一起吃的。”
——[分明就是心疼了，不想让小满老师做饭了。]
——[小满老师真的……谁能想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会有那样的童年……]
——[如果她在苏河县长大，这么漂亮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校长大人好会开解……]
——[她这算是承认自己的身世了吧？承认自己是人贩子的女儿了吧？]
——[没有人觉得林老师很厉害吗？我刚看了地图，从货场街道苏河县公安局，那么小的孩子，确实是送死的节奏。]
——[所以没有人觉得小满老师小时候就很自私吗？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说白了就是利用林老师，若是林老师不成功，她还可以利用别的被拐来的孩子。]
——[小满老师不是说了吗？是因为林老师是个绝对的富养的孩子，才会给他指路的。那个年代，富养的孩子不只是脑子好使，身体素质也会好太多。]
——[谁知道之前有没有炮灰被她利用着往外跑呢？]
——[如果真有，那些孩子被抓回来第一时间就会说出是她怂恿的，那她早就被卖或者死无全尸了！]
——[她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有摄像头，这些话一看就是提前背好的台本，不要当真。]
——[如果不是台本，那也是自导自演，就是为了说出林老师这个留校任教的合同就是她让出来的。嘴上说着亏欠林老师，实际上还想着怎么踩他一脚。]
——[反正也没有感情了啊！林老师家有钱有权，肯定是要跟黄老师这种家庭的孩子结婚的，她可能觉得自己嫁入豪门无望，就给自己贴点儿金卖货呗！]
——[再说了，林老师忘了之前的事情了，还不是随她怎么说。]
——[嘴上说着怕林老师想起来，心里不一定怎么想。]
——[真真假假，到最后都是为了火起来，无所不用其极。]
评论区吵成一团，秦无恍然：“原来是一出狸猫换太子啊？”
赵有不解，“什么？”
“没什么，让他们吵吧。越热闹越好！”
松月凉和满听已经回了客厅，坐在书桌前。
满听这才看见自己手机上有新的微信消息。
铁甲露珠：【小满，松校长真的好会说。我的嘴太笨了，心也不够细，下午的时候我就该像松校长这样那为你来着。】
满听看了很多遍才明白了什么。
她抬起头，这才看见了被摄像大哥固定在阴影里的摄像机。
圆月为满：【我不知道外面有摄像机……】
如果知道，她什么也不会说。
“别看了！我是故意的！”
满听抿了抿嘴唇。
“说出来也没关系。只说给我听，跟别人话赶话让你说出来，要好很多。”
“嗯！”
至于林围，也许自己真的不欠他了。
松月凉研好了墨，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首孟浩然的《宿业师山房期丁大不至》。
“今天只临摹这一首诗就好了。心不静不用勉强自己。我带着你写。”
松月凉将毛笔递给满听，站起身子绕到她身后，右手附在满听的右手上。
“什么也不用想，放松！”
房间内的摄像机正对着书桌，原本要临摹的字帖还未干透，晾在一边。
窗外阴影里的摄像机，拍到了两人交叠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