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11-12]开始,皇帝率先射猎,护驾者随从牵狗、架鹰、递箭。
高敞凉爽的高岗,用黄幔围成一圈形成看台。太子和顾怀在此处,观看射手们射猎。
天家本该如此吗?
顾怀担心皇上的身体,祈祷着:快快随便猎到什么吧,赶快回来!
太子看的远,一直在旁边欢呼:“有了,有了!”
顾怀应付地笑笑。
随着一声彻骨的嘶鸣。
“狼!”
看台下,人喧马嘶,沸反盈天。
顾怀惊觉,杀生与杀声闯入脑子里。悲鸣,挥之不去。
顾怀只想离开这里,不管去哪,生与死再次来到他的世界。只是在这次,他才知道死亡是有声音的。
他不管不顾地跑下看台。
……
“一云法师!”
秋,眼前的放生池中,一池的残荷。
“顾公子,信命吗?”
“战争不为杀而杀,是为生存,其中的生死轮回,早已因果有回,不必过于担忧。”法师娓娓道来。
“若是不愿面对——”顾怀心忧。
“若是不愿面对?那就找一片净土,藏匿人间。”
顾怀回过身。
深山寺宇,层林叠翠,玉立葱茏。
满院盛开的佛花,亦是命。
……
“喛!亲王爷?留步——”王一道。
半路上,张王赵李的纨绔子弟拦下顾怀。
未等应答,赵二就上手扯顾怀的帷帽,就怕应了反而不好扯了。
顾怀躲开,愤怒地打下手,大声说:“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
皇上的弟弟,皇上的弟弟,如果不是皇上的“弟弟”,他怎会来这!烦透了。
不是?
他们轻笑,更是嚣张。
“嘿,给你脸了,还是怎么着,敢动手打你大爷!”张三出面道。
顾怀往后退了退。
张三上前直接掀了顾怀的帷帽。由于太过用力,帷帽连带着发簪一块掉落出去。
看来这帮人胡搅蛮缠,是不打算讲理了。
顾怀后退,撒腿就跑。
“你们看见了吗?”一直在一旁观望的李四说话了。
“看见了。”其余三人目瞪口呆地说。
“看见什么了看见了!你们看清楚了,他是从看台上下来的吗?”李四生气道。
“是的,是的!”众人点头哈腰。
“啊,不是弟弟,——,那就是男宠喽!”李四揣摩道。
“是呀是呀!那容貌,那皮肤,娇嫩,滑白得哟!”众人议论纷纷起来。
“闭嘴!”
众人立即鸦雀无声。
李四看着顾怀离开的方向思忖。
良久,张三问道:
“大哥,不追么?”
“追什么追!皇上就比主子好惹?你不要命啦!”
“是是是,听大哥的。”其余二人附和。
“人也看见了。人家也说了。不是个王爷。这不就好交差了?你们是榆木脑袋吗!”
“对对对,大哥英明!” 其余二人附和。
灵魂画手张三:哼!神气什么?就看了道影子,影子!这如何交代得清?主子可是说了要画像的!
哎,之后受累的还不是我!
/
树越来越密。
“噼啪——”
枯枝断裂,硌得脚疼。横着长的树干在此处多少有些烦人。
顾怀闷头跑,一路上磕磕绊绊。虽然他知道有吴明在,自己不会有事,但他想跑。跑起来后,周围安静多了。
终于,风声带走了那道嘶鸣。
顾怀嗤笑,两个月的武也就这长进了。
“小心!”
有点耳熟的软萌声出现。
应声,顾怀被人扑倒在地。而射过来的箭,被吴明投出的石子劈成两半,落在了一尺远的地方。
“什么?”
只见是位异族人,早已浑身的伤。在使出最后的力气,相救后彻底昏了过去。死死地压在了顾怀身上,不得动弹。
而躲在暗处的人,见来人身手不凡,纷纷离开。算是给了彼此喘息的空间。
吴明一把单手箍腰,抱住异族人,再拉顾怀起来。审视顾怀一圈,一幅想背起顾怀,又放不下手上这个的模样。
顾怀:……
“我没事,你抱好他。”
“是!”
吴明才双手横抱异族人。
顾怀:哎,会武,诚不欺我。
顾怀营帐内。
顾怀本欲找随行太医,但是吴明觉得此事不宜兴师动众。
吴明把自己带在身上的药粉替异族人敷上,再留了些治外伤的药让顾怀也擦擦,便走了。
顾怀直接躺在地毯上。他的伤只是皮外伤,不用管也能好,擦药反而更痛。对于这点他从言雨生那里了解得很清楚,也就不想管。
“顾怀!你在这?”
太子掀帘入帐。又出去说了些什么,再进来。
“你跑哪去了,吓死我了!”
“父皇狩猎回来,一下就发现你不见了。急死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心儿,心儿!”
皇上入帐,顾怀才坐起来,想要行礼。皇上一把抱住顾怀,哽咽起来。
顾怀蹙眉,咱家皇上是不是有问题呀。
皇上见顾怀又是披头散发的,又是一身的泥,心疼自责死了。
“咳,咳,我无妨。您看看床上那位。”
皇上和太子才注意到顾怀一直待在地上,而床上……
丹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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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好好地秋猎,下半场全用来找皇上的“弟弟”了。
另一边,言雨生在草地上拾起一根头簪,疯了一样逮人就问簪子的主人在哪,找到了张王赵李一伙人,将他们抓回原地。
“言小将军是问那个胆小鬼呀。”王一不屑道。
言雨生怒视。
李四挡下王一,强装镇静:
“那人横冲直撞地跑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撞了我们也不道歉,就往那跑了。”
“你说的最好是实话!”
言雨生拽紧李四的衣领怒斥,转身上马。快马加鞭而去。
李四哆哆嗦嗦,直戳王一脑门,骂道:“你个愣头青,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秋冬,枝干萧条,黑脆脆,显得橘色晚霞更炽烈地烘烤着大地,焦灼与难耐不已。
言雨生来回跑了多次。没有什么比这样远,这样透彻的空荡更让人无望的了。哪怕来一片树叶遮挡视线,也不至于落空感如此强烈。
林子里没有顾怀身影,只有一处打斗的痕迹。
言雨生在这里怅惘许久。血渍与箭告诉他,顾怀很有可能为他人所救。
他对自己怀恨,为什么这种时刻没有在顾怀身边,昨天就应该紧紧拉着他,不让他走的。
光热退去,黑暗来临,枝头停留的鸦雀嘻嘻嚷嚷。
言雨生一箭射在树杆上,削掉枝头。
“嘎嘎——”
失去停靠的鸟雀纷纷飞走。
留下,万籁俱寂。
奈何,躁动难耐的心跳没有因为冷空气安抚,抓住弓箭的手指掐入血肉里,言雨生眼里的红未退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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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
“您好——”
丹尔克侧着头看向顾怀。
“醒了?可以动吗?”
顾怀放下皇上让他看的关于乌厥部落的书。
皇上为了让顾怀静养,送了好些关于乌厥部落服饰生活的书[13]给他。加上身边有个乌厥人,这些天,顾怀一门心思扎进乌厥人的生活里无法自拔。
“怕是不行。”
丹尔克急得要哭了。
顾怀蹙眉:“别哭,别哭,太医让我问的。”
这是干嘛,又不是赶他走。
顾怀从一直暖着的火炉架子上,舀了碗甜粥。解释道:
“太医说醒来后,不能动的话就再加一味药熬进去,养上半个月就好了。你别担心。”
顾怀发现自己撑不起来丹尔克,只好去叫吴明。
“您去哪?”
顾怀一愣,看看丹尔克,完全一幅成年人的体态,明亮的眼睛闪过一丝不确定,声音奶奶的。
皇上告诉顾怀丹尔克只有八岁的时候,顾怀还不信。现在看确实是个小孩子呢。
“别怕,我找个人来帮忙。说来,还是他救的我们。”
吴明一来,开始全权照顾丹尔克,顾怀在一旁看着。
“我我——”丹尔克推开碗。
“你想说什么,别着急,再吃点。”
吴明开始慢慢喂。
“皇上来看过。你放心,这里很安全,你的族人也已知晓。嗯,……,说来,你已经昏迷三天了,你的族人今天早上如期离去,皇上恩赐你留下养伤,伤好后派使臣送你回家。”
顾怀想起他是个孩子,又加一句:
“你就放心好了,没事的。”
丹尔克一脸愁容:哥哥,这粥真难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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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太子跑进营帐。
“拜见太子殿下!”丹尔克行礼。
这几天,他能下床走路了。
太子不理此人,直接去拉顾怀的手。
“太子,别动,别动。”
“啊,去玩!”
“不去,你带王子哥哥去。”
太子看着这比他高半截身子,却只比他大两岁的丹尔克,大发脾气:“不要。”都怪他!他来了,你都不出门了。
顾怀诧异,这是使什么性子。
“太子殿下,有客人,不要失了我国的礼仪气度。”
太子不管,还是紧贴着顾怀不放。
顾怀只好放下手上的事。
“第一我不去看台;第二得带上王子哥哥一块;第三,最好就在这玩。”
“您说,玩什么?”
太子:……,顾怀生气了?
“玩,玩,玩蹴鞠吧。”
……
“久久,玩蹴鞠吗?”
……
太子挥挥手,上一秒还好着的,这一秒顾怀怎么就呆了。
“秋猎第几天了?”顾怀抓下太子的手,神色慌张。
“行围最后一天了。”
“明天封赏,后天启程回京。”太子答道。
“呼,还好,还好,我的天,我都干嘛了。”顾怀懊悔不已。
太子和丹尔克惊呆了,这还是头回见顾怀情绪波动。
顾怀瞧瞧天色,决定晚上沐浴后再去找他们。转瞬,眉花眼笑。
太子心动,觉得这笑莫名的熟悉,又好久不见。
丹尔克:好像格桑花[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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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我把球踢给太子,太子传给你,你给我。”
丹尔克点点头。
太子:就你会装乖!看本宫怎么冶你。
传球开始,太子总将球往高了、往斜面踢,害得丹尔克措手不及。
顾怀头疼:“太子!你轻点,王子还没好全呢!你传给我吧,我踢给王子。”
就这样,丹尔克只接到温和的球,稳稳当当。而他踢给太子的球,或力度不够,或高度不够,使太子频频失错。
夕光下,三人来回传球。
太子:啊,可恶的异族人。换位后,总是本宫失误!总是本宫捡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