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奚虞深刻体会到沈悠卿说的那句“我们只是艺术的搬运工”，一天下来干地全都是体力活。

公司联合美术馆的工作人员，再加上施工队，大大小小二十号人忙着撤掉上个主题展的所有展览品和装饰材料，刚清完场又马不停蹄地着手布置新展的工作。

黄嘉嘉所在的展览部也参与了这次布展，奚虞和她来回搬了几趟展品，顾不上灰尘满地，直接坐在地上喝着水歇息片刻。

奚虞放下水瓶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方向，黄嘉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穿着黑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的“7-11”。

他手里拿着平板和跟图纸，和施工队的人站在被撤得干干净净显得格外空旷的场地上商讨着事情。

身边的人陆陆续续穿梭往来，一会儿有人搬着图文展板走来，一会儿有人提着工具箱走去。

黄嘉嘉凑近奚虞耳边悄声说：“设计师这职业真不是人干的，难怪一脸肾透支疲劳过度的样子。你看吧，用不着几年他就该秃顶了，你要不要先替他去了解下植发技术哪家强？”

奚虞拿空水瓶捶了她一下，黄嘉嘉灵活地往旁边一闪躲开了。

之后两人也没再说话了，本来就累，还是加班加点赶工，实在没有要继续聊天的欲望。

刘小雅和周婷合力拉着一辆装着三四个大箱子的平板车过来了。

“我感觉自己快死了。”

周婷松开拉车的扶手，坐到奚虞身喘着气，黄嘉嘉赶紧拿了瓶水给她递过去。

“是真的快要死了。”刘小雅靠着纸箱气喘吁吁地纠正她。

林智吃力地推着一架电动升降平台经过时，看见她们几个累得跟狗似的模样笑得贱兮兮：“妹妹们好，妹妹们辛苦了，为艺术献身的感觉如何？”

“累死了。”

“我手都要断了。”

“我觉得自己立马瘦了三斤。”

“我感觉手臂顿时粗了一圈。”

林智没想到自己随意一句话就引起了一顿叽叽喳喳的吐槽声。

他摁了摁被吵得耳鸣的耳朵，对奚虞拍了拍他身旁的电动升降平台，呲着一口白牙说：“奚虞跟哥哥来，哥哥给你安排其他工作。”

奚虞看着他那辆笨重的电动升降平台直皱眉，连连摆手拒绝：“我恐高！”

林智就想逗一下她，又和她们闲聊了几句才推着机器走了。

黄嘉嘉看林智走到苏淮身边停下，然后几个人凑在一起指手画脚地比划着，她拿手肘动了动奚虞问：“你怎么不跟着他去？你看他现在跟7-11一起干活呢，多好的接触机会。”

奚虞眼睛瞟了过去，见林智勾着苏淮的肩膀指点江山，她懒散地把两条腿往前一伸，“累死了。”

刘小雅把箱子从拖车上抬了下来，里面装了pvc灯箱和铁丝支架，周婷弯腰拿起一个组装起来给她们做示范。

奚虞学着周婷的动作认真组装着，当她刚成功组装起来一个正方体的指示灯箱时，有人在用手肘碰了碰她。

“怎么？”

黄嘉嘉什么也没说，只对她眨了眨眼。多年来的默契奚虞很快心神领会，她装作不经意地往苏淮的方向看去。

那边苏淮正垂着头认真聆听一个长头发的女孩说话。女孩拿起卷尺在墙上比划着，苏淮和她挨的很近，正伸手纠正了她手里卷尺的位置。

“看见了没，后悔了吧？”黄嘉嘉和奚虞一起看着这幕。

“不后悔。”奚虞嘴硬反驳，她摒除杂念把注意力回归那堆组装材料中，拿起一个支架却迟迟没动手。

奚虞忍不住望向那边，只见她一头又长又顺的黑色长发，五官清秀，气质温婉。她帮忙着给苏淮递上各种工具，苏淮走哪她就跟哪，寸步不离。

黄嘉嘉拿腔作调地说：“我觉得吧，喜欢就要有所行动，免得苏州过后无艇搭。”

“我才不搭艇，我喜欢坐飞机。”奚虞梗着脖子口是心非说。

-

直到深夜，工作才算告一段落。

加班加点的福利就是去吃顿好的，犒劳忙碌了一整天的所有人。

沈悠卿请示过汤迪，在预算充足的情况下她给大家提议了几个地方以供选择，一伙人最终决定了去吃火锅。

沈悠卿叫上黄嘉嘉一起去，所有人三三两两各自出发。

她们和周婷三个人叫的车不幸在路上堵了，三个人坐在美术馆前的台阶上，托着下巴动作一致地等待着。

晚风带着凉意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四周环境静谧，换成是白天倒是很宁静致远，可一到晚上就显得有些阴森。

“这车怎么还不来？”黄嘉嘉等得有些烦躁。

奚虞看了眼手机上那一动不动的司机定位渐渐也有些浮躁，就剩几百米距离就开始不动了。

同频的人聚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枝梢末节都能引发个长篇大论出来。

黄嘉嘉忽然问：“周婷，如果你喜欢一个人，是不是要和他发生点什么才不留遗憾？”

奚虞看着地上三个被拉长的影子，她也问周婷：“应该这么说，假设你对某个男人有好感，但这个人看起来特别难接近，你会怎么做？”

都是单身狗，但周婷比她们大，总归见解要比她们深刻一些。

周婷此刻很困乏，特别是迎着风，眼皮子黏黏糊糊地睁不开，“有多难追？”

“也没有要追他。”奚虞根据苏淮的个性表述，“他这个人吧，很疏淡，很寡言少语，整个人就是散发着一种清心寡欲的距离感。”

“哦，清冷禁欲系。”周婷了然地说了一句，见奚虞皱眉，她知道自己形容得不对又说，“高傲孤僻型？”

周婷见奚虞仍在琢磨，她打了个哈欠，“你是生活太好了，决定给自己找点苦头吃是吗？”

奚虞心虚地别开脸，“没说是我。”

“知道了，不是你不是你。”周婷安抚她，然后伸了伸懒腰，“我认为再难的事，只要努力一下就能做到。”

黄嘉嘉无情打击：“努力一下完成不了的事情，努力两下自己就会放弃了。”

周婷点头：“附议，该放弃时就放弃，不跟自己过不去。”

“......”

没法聊了，奚虞无语透顶，是什么奇妙的缘分让她认识到都喜欢把天聊死的人。

背后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她们齐刷刷地回头看，走出大门的苏淮看见三颗脑袋明显愣了一下。

街灯投下昏黄的光，照着他清冷的脸，地上的影子同样被灯光拉的细长。

周婷热情地打招呼：“苏老师你还在呢？”

“回去拿了点东西，你们怎么还不走？”

“快了快了，车还没来。”

奚虞站起身：“苏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过去，车快到了。”

苏淮看向空荡荡的路口，目光又回到奚虞脸上。

像是听到奚虞的召唤般，路口有光亮起，缓缓驶来一辆车停在了美术馆前。

林智降下车窗探出头，见到苏淮也在有些意外，“苏淮，没开你的宝贝机车过来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苏淮掏出车钥匙，对着路边一台黑色机车摁了摁，车头灯有节奏地闪了两下。

奚虞没想到长得斯斯文文的人，背地里居然是个追风少年。她盯着那辆酷炫的机车不禁摸了摸后腰，那里有一块陈年旧疤。

遥想当年她才七八岁的时候，她爸奚木岩也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那时的他受刘德华电影的影响，也赶了一次时髦，斥巨资买了辆狂拽酷炫的摩托车回家。

取车当天，奚木岩给奚虞买了个粉嫩粉嫩的小头盔，在一众街坊邻里羡慕的目光中，奚木岩就带着奚虞上街追风去了。

小小的奚虞坐在爸爸身后紧紧抱着他的腰，两人一路欢声笑语。奚虞并没有像网上的段子那样被她爸上车的扫堂腿踢下去，但却被路上的坑给颠了出去。

而奚木岩全然不知女儿掉下车，他依旧动作很帅姿势很帅地绝尘而去，背后只留下路人不停发出“你女儿掉了”的呐喊声。

奚虞运气挺好，没磕到没摔倒，只在腰上留下一片擦伤的疤痕。

奚木岩因此被家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隔天就把机车卖掉了。

这件事带给她爸的阴影颇大，直到现在开车带奚虞，他都要时不时唤上两声确认她还在不在车里。

带给奚虞的阴影更是无穷尽，她发誓此生绝对不会再坐任何摩托机车。

不管是谁！

是的，不管是谁。

但假设是苏淮的话……

林智没留时间给奚虞做假设，他已经走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对她说：“奚虞，上车吧。”

面对林智突然地献殷勤，奚虞有些蒙圈，“我们叫车了。”

“堵了吧？新岗北有车祸，你可以取消订单了。”

奚虞犹豫，下意识偏头去看苏淮。

周婷眼色灵光反应也快，她率先走到副驾驶前把林智撞开：“我晕车我坐前面。”说完自顾自把门关上。

“那我们先过去了，你路上小心。”

奚虞对苏淮说完，目光又掠过他的车，心余力绌地放弃了这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