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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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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日后江疾便一直避着江简宁走,不大不小个院子,两个人竟再也没碰上过面。

江简宁当然不在意,江疾寄居在他的院落里、又有专门盯着江疾一应起居的小厮,任他怎样能躲,落在江简宁眼里也依旧是无所遁形。

可江简宁要躲开江疾,那便是完完全全地在他的生活里消失了。像一束溜走的日光、或是一捧融干净了的雪,成日成日再不见踪影。

其实江简宁也没有特地躲着他,只是在忙其他事而已。

这几日里他私下拜访了几位有名的字画大家,想探寻与那副江雪垂钓图有关的蛛丝马迹。

可关于那滩奇怪的鸥鹭,他所得到的回复却大同小异,无外乎“败笔”、“拙劣”、“画蛇添足”与“稚子之笔”等类。

江简宁拿不准这鸥鹭是何时所添,又依照记忆去寻那位被罚去了灶上的女使。可女使平日里做活已是辛苦,又哪里有心思去记一幅画里的劳什子鸟。

百般探寻无果,江简宁突然又记起小林氏口中那位“小舅舅”来——画是他所赠,他定然知道这鸥鹭的来历。

可等停淮来回禀,却说邠州林氏的独子,早已在十来年前过世了。

江简宁沉默半晌追问:“因何过世?”

“……”停淮抬头看了看江简宁,鲜见地露出了为难神色。

江简宁示意他直说。

“舅爷是年少跟着侯爷北征,与六万大军一同折在望嵋川了。”

江简宁扣上茶盏盖子,不再说话。当年望嵋川一战,因朝廷迟迟不增派援兵,才致六万将士血没涵州岭,往后十年,也仍可闻阴风怒号、血浪排空。

若无亲兵死战以命送煜阳侯出重围,恐怕他江清麟如今也早是白骨一把。

征关多少哀声渐,不见日薄万冢悲。圣上虽已清洗阁僚,令拒不增兵者明正典刑,可折了的将士却再回不来了。

江简宁却然没料到这其中还有这样一层关系……那煜阳侯所背负的是什么?

是血债。

六万将士的血债,或许名义上有人替他洗脱了,旁人说他是忠将、是朝廷亏欠了他的;可从情分上讲,妻弟的血债却是万万不能甩脱、要一辈子烙在他江清麟脊梁上的。

更何况江清麟活着回来了,可他那位八成年纪不大的小舅舅却要永埋边土、尸骨无还。

江简宁突然站了起来:“有人在盯着夫人那边么?”

停淮道:“并未特意叫妥帖的人盯梢,如无特殊情状,是旬月来报一次。”

“往后……不,”江简宁道:“先叫人去查夫人平日里与何人接触多些、可有什么异常,除了江疾,要优先留意夫人处的动向。”

停淮领命而去,重新安排得力的人手。他初得了这消息,只觉得毛骨悚然——夫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心甘情愿委身入这吞害了亲姐弟两条性命的深深侯府后,甚至还可以笑容满面地对始作俑者宾榻以待?

不是太有心,就是太无心。

她像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一般,一动不动近十年,不能一击必死、便宁愿得身化枯骨。

是怀着这样一份破釜沉舟的决然。

江简宁思来想去,突然记起从前犹疑的一点——无论哪一世,小林氏的孩子都未曾平安诞生下来。

如今看来,真的是天命不公,不叫她命中有母子缘分吗?

还是她根本就不想要这一场母子缘分。

她跋扈张扬、昭告天下她就要替孩儿觊觎世子之位;而对江絮,又影影绰绰露出了一线宠爱不胜从前的疑风。

于是无论谁按捺不住动手,她都能达成所愿,与这个本不该来此世间的孩子体面作别。

她这一生也只如此,所以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便不要再另造他孽了。

江简宁很想知道他这位姨母现在在做什么——他不信突然令人掀翻她摆了十来年的摊子,小林氏会一无所知。

这是一种聪明人之间的心照不宣,从小林氏向他托出真面目一角开始,就是一场博弈的邀约,她把真相折成请柬,放在江简宁面前。

问江简宁,接,还是不接。

佛堂里香线袅袅,熏的是安神静气的娑罗香。小林氏跪在蒲团上,腰身笔直,往日厚重妖冶的铅华唇脂洗净了,露出一张甚至于恬淡温和的面容来。

那双唇没什么血色,抵着殷红的指尖便显得格外狰狞又清寡。小林氏闭着眼在心中默念,然后恭恭敬敬地向墙上挂着的江雪垂钓图拜了一拜,便起身了。

一旁的王嬷嬷赶忙过来帮着她扶起:“小姐,该喝药了。”

“嗯。”小林氏接过托盘里那碗浓黑色的药汁嗅了嗅,无声笑道:“还有多久?”

嬷嬷面露不忍,她从前在家时照看大姐儿,后来大姐儿去了,又随着小小姐往这吃人的腌臜窝来。

可能她年纪大了,常常会觉得对不住小小姐腹中这个孩儿。

这孩子连个形状都没有,没有人盼望它来这世间、也没人愿意留下它,兄弟姐妹将它视为眼中钉,父母亲族又不盼望它诞生下来。

“再有至多七日的药量,这个孩子便留不住了。”嬷嬷低声道:“絮姐儿近来下药愈发没轻重,我若不看着点,恐怕吃了要出事的。”

话音刚落,佛堂外风声大作,窗棂叫北风吹振做响,仿佛有人正不甘地摇笼怒吼。

小林氏笑起来:“你听一听,像不像我的孩儿在痛斥我这个没心肝的亲娘?”

“我最近总是做梦,梦里它是个不大的一团烂肉,这肉团就在我面前爬呀、爬呀,我拼命往后躲,”小林氏看起来还是心气平和的,虽然口中描述的如阿鼻地狱般的恐怖场景,神情却仍然轻快又镇定:“它还会说话。”

“它问我,你既然不要我,又为什么要让我留存到现在?天下没有哪一个母亲是这样凶狠恶毒,要让自己的孩子孤零零地来,又空茫茫地去。”

“我流不出眼泪,我就对它说,娘下辈子偿还你,你安心回去吧,左右到这人世间也不过受苦,倒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要来。”

“我不能选我当年是否能来,可我能替我的孩子做主,不要来,不如干干净净地去。”

嬷嬷俯身抱住她,她家小小姐在发抖。

很轻微的那种,悄无声息又平静的颤抖。

“世子已经打探到少爷从前的事了。”嬷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您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再撑一撑,他就来了。”

“我不想他来。”小林氏揪着嬷嬷的衣襟:“他才那么大,就要为别人的恩怨摧心血,我对他不起。”

“……他的仇,当然是要他自己报的。”嬷嬷轻声说:“那是他的血仇,他怎能不报?”

“血仇……”小林氏双唇嗫嚅,神色怆然。

什么是血仇?有些东西,明知自己陷进去了,这一生便都毁了,可仍然要孤决一掷、要赔上所有来偿夺这冤孽。

不论无心还是有心,只要是该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就定有人要来追索。

她又将目光移到那副画上,其实这画的来历都传错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大家手笔、精妙绝伦——只是少年一幅随笔罢了。

阿姐送亲前一日,小郎才匆匆画好,送入姐姐的妆奁担子,要陪姐姐一路向东去更盛阔的天地。

谁也未曾料到,那也是小郎平生最后一幅画作。

没多久,小郎就向北而去,饮恨埋骨关外山。

她那时还在闺中,哭得嗓子都哑了,但她告诉自己这是小郎的命数,怨不得人的。

后来阿宁诞生,消息快马发回邠州,父亲设宴大庆,甚至想要亲自赴京看一看外孙。

可行囊还未打点好,第二封快马传信就到了。

父亲满心欢喜地拆开信封,这次却是血淋淋的哀耗。

阿姐产后受风,已故去了,侯爷将涉事人等尽数打死发卖,亲自为阿姐扶棺守灵。

父亲倒下了。

再后来她一个人操办了杂事,又往京城那边望去——青山如黛、碧水此回,那高高云天却如黑幕遮,要活生生将人压死。

我恨啊。

我恨啊。

连与姐姐一同入侯府的陪嫁家仆也一个未留,被处置得干净利落,她反倒犹疑起来。

与其说是惩处,还不如说是灭口。

江清麟是要掩盖什么?

阿姐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

她看着俊朗英武的姐夫,如看见狂笑着啖人血肉的伥鬼,就是这恶徒,叫她全家不得安生。

可她又看见了那么小的阿宁,长得秀气漂亮的一个,还像一颗糯米揉的白团子。

阿宁、阿宁要怎么办。

江清麟要再另娶他人、磋磨阿宁怎么办?

暗箭远比明刀子难防,摆笑脸说和气,暗地里谁知又会下什么狠手。

但没关系,她想,从父亲倒下的那一天起,我就永远也解不脱了。

小林氏披发散衣站在佛堂外,亲眼看着嬷嬷低着白发斑斑的头,将那道暗门关上,连带着将那画卷也一并隔绝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

外面的女使进来道:“夫人,桃苏来了。”

随即是桃苏低着头进来,她跪坐在小林氏面前,一五一十将世子的吩咐讲清楚。

小林氏眉头皱成个结:“你做了?”

桃苏不敢隐瞒,如实道:“是,奴婢听凭世子吩咐,给小姐灌了耳旁风。”

小林氏捏了捏手指,强压怒火:“蠢货,若是一个不慎伤了世子怎么办?叫你做这种事你也不先来回禀了我,你、你!”

桃苏跪着,不敢再多说话,只砰砰磕头。夫人可不比世子好性儿,还能容你全头全尾地出门,她是真能做出直接将人打死了扔出去的事来的。

小林氏兀自平了一会儿气,转而又变了张脸:“他若是这样吩咐你,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只当做不知道便是了。”

小鹰要飞,就得舍得从万丈悬崖上往下跳。

她再一挥手,嬷嬷从袖中小瓶子里倒出一粒小药丸儿,塞进桃苏口中,桃苏掐着喉咙奋力咳了几声,脸色才逐渐缓了下来。

小林氏笑道:“这药还是只够一旬的分量,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你心里应当有数,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也千万要记清。”

桃苏再次磕头——虽说她对世子是言听计从、对夫人也是言听计从。但反正夫人终归也是顺着世子,那她到底效忠了谁,又有何关系呢?

这个年过得十分惨淡,侯爷与夫人看似恩爱和睦地祭了祖、用了年夜饭,然后便分道扬镳,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里。

江絮备了一桌的席宴,本想直接去江疾院里,突然却想起江疾已被江简宁带到了世子院落的厢房里住着,于是她又带着食盒往世子院子里去。

可是好安静。

没有五光十色的烟花、没有爆竹炸开的红雾,甚至树上连新年讨个彩头的红绸缎也没有拴。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不似过得春节,倒像是中元节。

江絮碰见江简宁身旁那个停淮,忙将食盒递过去:“世子怎么没闹个春?这静悄悄的,一点也不热闹。”

“我特意包了饺子送来,姐弟几个聚在一起吃了饺子,才好守岁呀。”

可那停淮软硬不吃:“世子刚睡下了,姑娘明天再来吧。”

“啊。”江絮心中一喜,扭捏道:“那,我去看看阿疾吧,便不打扰世子了。”

她连一声“阿宁”都不愿再假装了,一心只想着要快点过去见江疾。

可停淮却还是同一套的说辞:“二公子刚刚也睡下了,姑娘明天再来吧。”

江絮:“……啊?”

而这两位应该睡下了的少爷,正一言不发围坐在一张桌子旁。一个自在吃着饺子,一个把筷子并拢着横在碗上,没有要动用的意思。

江简宁叼着吃了一半儿的饺子抬起头:“怎么不吃?”

他说话甚至是和颜悦色的,半点不见前天甩人巴掌时的狠厉与冷淡,仿佛个真心对他好的兄长,正关切地过问他胃口。

江疾看着他这假惺惺的姿态,一声不吭,专心做他锯了嘴的葫芦。

而江简宁意思意思催过了,也就不再让他了,桌上本有两盘饺子,他俩一人守着一盘吃才对。

不过既然江疾不动筷子,那他面前那盘儿自然也就归了江简宁,他捡了一副新筷子,去盘子里随便扒拉了几下,挑出一颗格外胖的饺子放在江疾碗里:“好歹吃一个。”

江疾眯着眼:“这颗饺子有什么特别?”

这是他这几日里第一次开口说话——江简宁都以为是他一巴掌给人打哑巴了,好在原来只是他犟脾气,不愿出声儿而已。

“有没有什么特别,你吃了就知道了。”江简宁懒洋洋扒了一口水晶冻,灯光底下肉冻有一点微微化开,煞是晶莹好看:“还是那句话,大过年的我又不会寻晦气,叫你横尸我这儿。”

江疾本不该吃,可他心里一动……过年啊。

每年年里,他愿意劳动一下,就能吃上一口热乎饺子,不然也就和往日没什么区别,只是外面格外吵罢了。

这颗饺子面白又细,隐隐透出淡淡的肉馅儿粉色,看着便十分合格。

是那种很让人有食欲的饺子。

这时外街的爆竹便响起来了,而烟花,其实侯府里每年都有放。只是他那儿太偏,自然是看不到的,但世子院子当然享有一点特权,理所应当地占据了一个绝妙的观赏角度。

于是江疾亲眼看着天色叫连天的雪映成了一种微妙而深沉的暮紫色,那夜色又被五火电光照亮。绚烂的烟花夹杂着黑烟往天上窜,坐在院子里,鼻尖还能闻到淡淡的硫磺气味儿。

江简宁兴致勃勃地出了小亭,仰头去看烟花,他也不介意在空地上接着吃灰,反而很高兴似的跳了跳。

“烟花!”

江疾看着看着,突然愣了一下——他不知不觉便咬了一口筷子尖儿上挑着的小饺子。

然后他伸手捂住嘴,半晌才摊平手掌。

掌心是一颗小银花生豆。

江疾不是聋子,早在厢房干坐着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有人在喊,说世子亲自在今晚守岁的饺子里包了两颗银花生米,特意挑了两颗呢,就是讲一个“好事成双”的寓意。

好事发生。江疾想:他倒是大方,祝我明年好事发生。

他等了一会儿,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才确定真是好事发生,而不是要趁机将他毒死,让他看不见明年的太阳。

江简宁压根没回头理他,仍和停筠凑在一起看焰火。江疾便用一旁茶杯里的水冲了冲这颗花生豆,先放在了桌上,复又捡起来揣进袖子里。

也算是一种别样的“接好运”了。

江简宁一直没回头,江疾又几乎是饿了一天的肚子,于是他趁这个机会,狼吞虎咽噎下去好几个饺子。

可他吃着吃着,又觉得气氛不太对劲,江疾一抬起头,就见江简宁正笑嘻嘻看着他衔着一颗咬了一半的饺子去够桌边的醋壶。

他凝固在那儿,江简宁俯身过来轻轻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又没人不让你吃,你非躲着人吃干什么?”

“你是我在外面养的三花小狸奴吗?”

他又是那副笑吟吟的神色,江疾又想起从前——从前他见江简宁时,他总是阴沉着脸,仿佛万事万物都欠他、该他的,用那阴鸷又冷淡的眼神观量着世间万物。

后来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又不知怎的,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有了笑模样,活泛了起来。

也叫人琢磨不透起来。

而如今,江简宁刻意想讨人喜欢时,其实是非常能讨人喜欢的——比如现下他有意放低身段与江简宁重修旧好,于是他的眼角眉梢就都浸在了满满当当的温柔里。

像江南春花红胜火、像吹面不寒杨柳风,叫人一见就心生亲切。

他可真是厉害,江疾想。笑脸哭脸,应对自如,竟全然不知心里是怎样算计的,腆着笑脸递刀子、扮着哭脸装可怜,若是心再软一点的,恐怕叫他弄死了也是稀里糊涂的。

江疾扭了头,不去看他。可江简宁却不想放过他,他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江疾不理他,他就主动来牵江疾的手。

江疾想往回挣,可江简宁平时像个病痨鬼,手指瘦瘦长长,却十分有力,轻易还挣脱不得——他一时吃惊,便被逮到了。

江简宁晃了晃他手:“你还生气吗?”

江疾活像见了鬼,正想开口唤一旁的停筠来看看这人是怎么了,突然却借月光与天上的烟火光亮看清,江简宁脸颊带着显明的酡红,像染了一团早春的桃色。

他摸过江简宁方才喝茶的小杯子嗅了嗅。

是甜甜的果酒。

江疾放下杯子,不知说点什么——江简宁这厮压根不是好人转念,而是不留神喝多了。

江疾面无表情地看着江简宁耍酒无赖,一会儿缠着他叫“好弟弟”、一会儿又说要给他盖一座漂亮的大房子,一会儿还说要带他去踏青,总之什么好话都叫他说尽了。

也不知道明天醒了,到底还能记住几分。

他这样一想,刚刚攒起来的那点柔软心思便即刻散去了。江疾一动不动任他拉着,再没一会儿,也可能是嫌折腾他没什么意思,江简宁又撇开他去闹停筠。

江疾就自己坐在那张小石桌旁,头顶是一棵已经枯得只剩下树枝子的葡萄藤。从前他听说入冬后要把地面上的枯藤全都烧干净,来年才能尽快长出新的芽藤来。

可是江简宁没有烧,就放任它们在这里被风雪压着,枯死得不能再死,也没有动手将它们铲了。

江疾看不懂,他觉得江简宁对他就像对这葡萄藤一样,既不叫他好过,又不斩草除根,只在那里放着。

葡萄藤干枯了,有再长出来的时候;正如一个人死了,还有很多很多人想要接替他的位置。

想活得顺遂一点,就不要做葡萄树,要做侍弄花草的园丁,可以随意修剪花枝的模样。

不喜欢了,就挖出来换一棵更合适的。

他亲眼看着江简宁被停筠和停淮哄回屋里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往来的侍女仆役都垂着头不看他。

没人拿他当正经主子,但也没人不拿他当主子,该尽的礼数还是很到位的。

于是江疾又把江简宁刚刚的小杯子挪了回来,杯子里还剩下一丁点果酒,将将巴巴也就够他一小口的量。

江疾抿了一口,觉得有点甜味,但不多,酒味也不重,大概也就是……

他黑着脸,把那酒杯放下,气冲冲地离开了。

另一旁屋里,江简宁刚洗了把脸,现下神清气爽地放下了巾帕:“怎么样,像不像?”

不论世子做什么,停筠都是一通狂吹的态度:“像、忒像了!”

其实世子也就能唬一唬小孩儿,但凡今夜是眼睛常被宝贝儿子糊住的侯爷在这儿,都不会信他的表演。

停筠见世子心情好,问道:“世子又何必委屈自己,您就是拿个板子抵着他,他也不能说一个不字儿。”

江简宁叹气:“这你便不懂了,有些事该叫他心甘情愿做的,还是要下功夫的,凡事要萝卜大棒掺杂好,驴子才能拉磨。”

停筠似懂非懂:“噢……那,世子,要是叫他发现了呢?”

“你以为他发现不了吗?”江简宁配合停筠,脱去一层层繁复错杂的礼袍,他其实挺讨厌过年的,因为要穿一天的重衣服,会觉得很累。

“早些睡吧,不守夜了。”江简宁道:“过两天冰灯宴,我还要应付那群人呢。”

屋里热烘烘的,还有小炉子上烤着花生和板栗的甜香气,比任何名贵的安神香都好闻。

江简宁闭上眼,听着外面连绵不歇的爆竹声陷入了黑沉的颠倒梦乡。

这个年对别人来说,是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但对江简宁来说,只是个隐晦地同江疾表面和好的契机而已。

他花一顿本就要包的破饺子便把江疾的面子哄了回来——江疾虽然还臭着脸,但也不再躲着他了,偶尔两个人还能平心静气地吃顿饭。

江简宁自觉十分满意。

很快就到了冰灯宴那日,江简宁一早便叫停筠准备好一应器具等,林琅之再捂不住,向各家收了请柬的公子们透露要趁夜赏灯,还说已备下游园的马匹,但若是谁有良驹,也可带来叫诸位开开眼。

江简宁当然要自己带着马——不带,又怎么能保证江絮能万无一失地做好手脚?

他为着这个姐姐能谋划成功,可谓是费尽了心机,百般替她降筹阻碍、全力配合,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贴心的受害人。

江疾与他同坐一辆马车,一个一身雪色、另一个一身雪青,远远看去都是衣袂当空、玉树临风的小公子。

只近了,才能看出来江简宁那外袍下竟还罩着一件绞金线的薄纱衣,风一吹,狐裘针绒如水波般绸亮;细纱翩翩,真是精细的好风度,打眼得很。

江疾跟在他身后,垂着眼不作声,倒像个穿着富贵的俊秀侍从。林琅之大老远便迎了上来,将江简宁好一通夸,马屁拍得真是天地听了都要变色。

江疾冷眼瞧着他受人追捧的样子,暗地里嗤笑——那些人都快扒到他身上去了,眼里的垂涎与虚伪都透着明晃晃的功利。

他看不出么?

好似还真看不出。

江简宁笑盈盈地应对自如,浑像游曳在名利池里的一尾鱼,那些高的、矮的,一并向他伸出手,要将他拖入自己一方的池子里。

可每一次,江简宁都悄无声息地与那手擦肩而过。

……或许他天生就适合披着一张假面,在万人瞩目的山巅蹈浪泛波。

林琅之滔滔不绝吹嘘了半天,这才注意到江简宁身后还跟着个江疾。那么多人看着,他礼数周全地与江疾相互见了礼:“这位便是煜阳侯二公子了吧?”

许许多多的目光针一般投来——江疾突然想起日前,江简宁不惜花费重金也要给他安上一个“骄横跋扈、不敬师长”的恶名。

那目光里,果然多半不带好意,些许是试探、些许是鄙夷,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情,便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林琅之笑着招手:“头一次见二公子,果然丰神俊朗、真有你兄长的谪仙人风范!”

……十一二岁的小屁孩,哪来的“谪仙人之资”,便是吹嘘三岁看老,也没有这样看的。

江疾还记得在马车里江简宁警告他一遍又一遍的话,终于把那点嘲讽的话给噎回去了,然而身边的人却还在硬夸:

“是啊,世子真是大度,我记得二公子是个偏房吧,你看这浑身上下的衣着气度,竟比我们这些正经八百的嫡子都好上十分!”

“兄友弟恭,我辈楷模!”

“……”

他们才不管是不是在踩着别人的伤,一口一个“庶子”、一口一个“大度”,好似江疾今日站在这里,就是要做他们吹捧阿谀的工具而已。

江简宁听他们越说越过分,便适时地咳上一咳,提醒他们闭嘴:“不说那些,今日国公世子做东,都看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做什么?”

他又道:“我祖父是邠州林氏,年节里给我寄来了邠州一两一寸金的好茶'裹红绡',我借花献佛转赠给林兄,还望林兄不要嫌弃。”

要说那林琅之脑子缺根弦,他一听,顿时来劲了——八成是还对上次害江简宁落下寒症的事心怀有愧,这次林琅之精心准备了百年老参作为年礼。

他兴致勃勃地哪壶不开硬提哪壶:“我托我叔叔从关南那边弄来了一颗百年老参王,专来给江兄调养身体用,来年等江兄养好了,咱们一起去跑马!”

这段话前面倒还像是林琅之能说出来的话,后面不伦不类加了一句“去跑马”,怎么看怎么像是林琅之在替他表兄薛敬邺试探风声。

江简宁立刻以进为进进,问道:“今日三殿下可也来赏灯么?”

林琅之立刻垮下脸:“唉,江兄可切莫再提这一岔,本来我表兄答应得好好的,我连位次都定下来了,谁知道……那位。”

他见附近都是亲近之人,便指了指东宫方向,声音一低:“竟去陛下面前参他荒诞无度,陛下罚我表兄闭门思过,这便来不了了。”

江简宁沉吟片刻,一时没想通一向不偏不倚的太子突然参奏薛敬邺一笔是做什么。不过薛敬邺不来给他话里话外设计下套,这是桩好事,他本就不想与他们三皇子一党掺和,因此立刻道:“殿下自当有他的道理,我们一群人玩儿,也自在些。”

林琅之立刻又笑开了:“正是如此,我们玩我们的……还愣着干什么?带贵客去游湖啊!”

江疾还跟在江简宁身后想多听一耳朵与朝堂有关的消息,冷不丁却从人群里斜插过来两个漂亮美人儿,把那些公子们都吓了一跳。

可美人儿们都身量修长,再怎么巧笑倩兮、媚态丛生地挽着江疾的手臂,都好像慈祥的姐姐带着弟弟出门玩儿。

江疾矮人家美人儿好几个头,被这么一架,几乎是提起来走的,脸都绿了。

美人儿们脸也很绿——主家说煜阳侯世子的那个弟弟是个拎不清的夯货,叫她们给哄走,不要扰了贵人清净。谁知道经管事一指认,竟是个得弯腰才能够着的小孩儿。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江疾连吭都没吭出来一声就被架走了,实在觉得离谱,林琅之也不好过——府里又不是没有娇俏可人的小婢子,塞这么两个东西是要做什么?

江简宁隔着老远看着江疾被带带拉拉地扯着去玩儿湖上的冰车,忍不住发笑,便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惹得别人也都一同笑起来,尴尬的气氛就叫给冲散了。

江简宁指着踉踉跄跄的江疾笑道:“他平日里少年老成,老板着个脸,世子这招真好呢,叫他还有点那有趣的鲜活样子。”

他这一句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可真是高,话是从亲兄长嘴里说出来的,当然做不得假、赖不得国公世子安排不当。

霎时间,场中气氛就热络了起来,大家都夸林琅之周到,你笑我也笑,便没人犯说。

林琅之借机将诸位请到了猎苑围湖那边。这时湖上本该如外院子一般结上了冰,可有专门的侍冰师傅料理着,寒冬三月这湖也不冻。

湖心里矗立着一处罩着青纱的亭子,即刻又有琴声与琵琶声一道流泻而出,和着袅袅的江寒气一道吹拂着,真是天上舞乐人间一般诗情画意。

能踏入此处的宾客,都是达官贵人中的翘楚、都是三皇子的近侍世族。桌案上不单只有热酒与香茗,还放着点缀新鲜凉脆瓜果的冰酪碗,供食客自己挑选品尝。

江简宁本想尝尝那冰酪,谁知林琅之一瞥,立刻就唤人给撤了,换了一道温热滋补的汤来——他现在千小心万小心,唯恐稍微再沾上一点麻烦来。

江简宁无奈,只好捧着他的热汤看在场的宾客吟诗作对,三皇子母家出身武行,在场颇有几位是将门之后。虽说冬日巡猎不合时宜,但碰巧猎苑就在后山,想去一逞身手也是可行的。

人稀稀落落地出去了几波,眼见天就要黑了。江简宁不能太出风头,所以碰上有邀他吟诗的公子便随便糊弄几首风花雪月却没什么新鲜的词,也就过去了。

林琅之看他不住张望,私下问他:“江兄有什么事么?”

江简宁神色焦虑又忧愁,将一个担心弟弟的好哥哥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我怕阿疾一个人在那边无聊,思来想去,还是先去看一眼。”

“各位先聊着,我去去便回。”说罢他便起身,匆匆忙忙逆着人流往外边去了。

留下的几位公子纷纷赞道:“我见江兄对他那兄弟之心是真真儿的,旁人家里兄弟倾轧,在煜阳侯府确是如此兄友弟恭,实在令人羡慕。”

“还得是世子品性高洁、有贤士之气度。”

一旁一个小胖子百思不得其解——他爹是三皇子僚众,而他也是被他爹绑来的,本就不太爱掺和这些事。

见这群人把江简宁吹捧得什么似的,实在很摸不到头脑:“兄弟亲睦,不是很平常的事吗?怎么他们好像头一次见似的,像我也和我哥哥很亲啊!”

“哥哥一向对我很好,爹娘不让我多吃,哥哥还自己掏补月银,就为让我吃饱。”

“你们哥哥不这样吗?”

一旁的人看了看他臃肿肥硕的脸颊与身躯,客气地笑了笑,转而与另一人畅谈风月去了。

江简宁在湖边见到江疾时,他正一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一旁的石桌上摆着几盘果点与热羮,那几个姐姐都远远坐在一旁,不敢过来。

江简宁随便捡了一颗樱桃在嘴里叼着,他今日一身衣着奢靡贵重,实在不宜做出什么有悖风雅的丑事,因此只站在一旁和他说话:“你怎么不和她们玩儿?”

江疾不说话,冰车就在他脚下,看冰面乳白色的纵横划痕,估摸着他已经假扮玩儿累了,顺理成章地甩脱了几位佳丽。

江简宁打量打量天色——天尚未黎黑,留有一线灰蒙蒙的光,日已落月未升,正是一天中最昏昧的时刻。

传说这种时候是百鬼出行的时刻,魑魅魍魉在人间行走,将要为祸众生。

他向江疾伸出一只手:“想不想去看冰灯?”

他只是问一句,并没想等江疾回他的话。江简宁继续道:“林琅之不喜欢你,所以等会一定也不愿意叫你跟着我们一起赏灯。”

“不过其实那些调好的灯都已经放在林子里了,只是还没有点烛火,算不上灯,我们先去看一看,当个冰雕看也是好的。”

“不然来一次冰灯宴,你一个人坐在这儿玩冰车,岂不是太无聊?”

江疾在湖边吹了一天风,早憋着一股气。他其实很想问难道你把我哄来不就是打量着这主意么?

有些野犬即使披上羊皮也挤不进去羊圈,他在群羊头角相对的威胁中,只能选择沉默地后退。

他不伸手,也不作答,可江简宁却不依的。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挽着光鲜狐裘,直截了当地拉着江疾的手把他拽了起来:“别在这儿干坐着了,我们先去看了,再回来。”

江疾方才脚下仿佛生了根,要坐死在这儿,成为一株不倒的树,可江简宁是属铲子的,一过来就把他连根给撅了起来。

他一拽,江疾就忍不住走了。

四面都有侍从看着,江简宁的手再怎么长,也伸不进国公府里来。

江疾想,就这一次。

他就信江简宁这一次。

他想看看真正的冰灯宴、想看看这辈子从没见过的精雕细琢冰灯,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江简宁今天带了他的宝马良驹,这马名唤霜粼,是侯爷当年的战马血脉,传说是能夜驰八百里的汗血宝马,跑起来如奔雷转电。

可在江疾眼里,这就是一匹长得有些丑的花斑马,焦躁不安地喷着响鼻,原地踏步。

江简宁先是叫江疾坐上马鞍,然后身姿轻快地也踏鞍上来。他刚一落在马背上,江疾便察觉到这马好似抖了一下——

他正想说什么,牵着马缰的马夫已将缰绳一纵,又响又快地喝了一声“驾”!

刹那间霜粼如流光,长嘶一声猛地便纵了出去!江疾从未骑过这么快的马,本能地往江简宁身边缩去,江简宁本想笑他,那笑声却戛然而止,猛地顿住了。

霜粼向来乖顺通人性,从不剧烈颠簸,而今日它却半分不顾及背上的江简宁,边长嘶猎猎、边向着一人高的边栏疾驰而去!

它后腿一振,就这样带着江家两位小公子,直冲冲窜过围栏,往久不打理的猎场去了!

被扬尘泼在原地的小厮们呆愣愣地站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了一句惊叫——!

“来人!煜阳侯世子惊马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已经写过雪了,那下一本古耽就写一写千里奔袭的月,那种少年将军呼狂歌的洒脱与意气也想写好久啦!

浅浅丢一个古耽预收《臣大胆,臣还敢》

骄睢恣意一身反骨小将军×温柔智绝白切黑皇叔

功高震主的镇北王派小儿子徐霜驰进京为圣上贺寿。

不过进京途中徐霜驰做了个梦,梦里说这个世界是个话本子,而他此次进京将先后俘获当朝三位皇子的心。然后被强取豪夺、被虐身虐心,最后因被三兄弟日夜索欢累死,还被追封为了本朝第一位男后。

徐霜驰:放你娘的罗圈屁!

他本以为这只是个梦,然而入京之后,话本中所写的竟真在一一实现。

徐霜驰一回忆起那不堪入目的后文,咔咔掰着指节,脸都气绿了。

反正有亲爹镇北王撑腰,徐霜驰决定无需再忍。他给欲图不轨的太子当胸一脚、掐着动手动脚的二皇子按进荷花池,还在天天给他念酸诗的三皇子脸上画王八。

皇帝被他气得差点中风,但碍于关外虎视眈眈的镇北王又不敢发作,只好天天写圣旨斥责他大胆。

徐霜驰次次都领旨谢罪,转头就更加猖狂。

后来某次酒宴上,徐霜驰见到了传说中那位闭门不出、病体孱弱的皇叔,对方郎艳独绝、霁月光风,实乃皎皎君子。

而徐霜驰可能是酒喝多了,也可能是想干点更猖狂、更大胆的事。

于是他狗胆包天把人家皇叔吃干抹净后,连夜捂着腰拍马逃回关外去了。

后来镇北王拥兵起事,徐霜驰举旗杀回京城去清君侧。

结果进了京才发现,老皇帝早一根白绫吊死了,现在皇位上的,是那位“病骨孱弱”的皇叔。

而皇宫也早已围得铁桶一般,就等他入套。

徐霜驰被押至殿内时,新帝正好搁下奏折。

“听说小将军在关外快活得很,媒人都快把王府的门槛踏平了。”

“是不是忘了当年诓朕欢好时,已对月拜过天地这桩事?”

他边说还边往徐霜驰脸上画小王八:“下次还敢跑吗?”

徐霜驰木着脸坐在那假装听不见。

臣大胆,臣还敢!!!

专栏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脑洞,感兴趣的宝贝可以收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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