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言海看着半蹲的南如,后者面色平和,眉眼淡淡,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我说什么有那么重要吗?说不说不都得死,罪名已经扣下来,我躲得过?”
“宁言海,我劝你老实点!”
话音刚落,豫刚一脚就踹向宁言海胸口,动作凌厉带风,不带丝毫犹豫的。宁言海上半身向后倒去,脑袋直直撞上墙壁。
南如并未阻止豫刚的动作,她站起身来,平静地看着二人。当真正的死亡降临时,他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
宁言海摸向后脑勺,黏乎乎的触感充满指间,他张张嘴,喉咙也一片粘腻,痛苦的哼叫堵在嗓子眼。
“别动不动就提死这个这字眼,想死?我让你死了吗?”
豫刚意犹未尽,大有再来一脚的架势。
宁言海是文臣,哪里受得了豫刚这么一脚,顿时五脏六腑都扭曲疼痛起来。
“账本我已经都看过了,钱去哪了?”
“礼亲王。”
“证据呢?你还不够。”
“你想听什么?”
南如笑笑,豫刚瞥过身旁的女子,到底没有出声,更没有避讳离开。
“我要听事实,一是一,二是二。”
“周璋在靠近西庭的地方豢养了私兵,钱财大多被用于此处。且那处山脉蜿蜒复杂,我怀疑有矿石未曾上报。”
南如沉默,她扭头看向豫刚。
“我记得,周璋曾任职雍州刺史。”
豫刚点头,默认几人直呼礼亲王的名讳,他久在军营,稍加回忆便想起那地的事情。
“正熙元年,陛下刚即位,前朝遗留问题,陛下还未登大寳时,曾在雍州和前西庭王并肩作战。”
“后来先帝病重,陛下回都侍奉左右,便让周璋领了职务坐镇雍州,前后算来周璋在雍州呆了十余年之久。”
“你可曾去过雍州?”
“未曾,刚多在辽沈一带。”
宁言海将手上的血迹蹭在玄色衣服上,忍不住又摸摸后脑勺,怎么感觉血还没有止住?然后他的眼前就出现一只手,五指修长,有着一层薄茧。
“止血的,吃吧。”
宁言海盯着南如,又去看豫刚的脸,惹来一阵白眼。
他双眼一闭,仿佛鼓足莫大勇气似的,从南如手中一把拿过药丸,猛地吞咽下去,然后他就怪异地看着南如。
南如仿佛被他逗笑似的,“也补气血。”
“再说说,你为什么会替周璋做事?”
“说来话长,总归是我很早就认识他了…”
话还未说完,宁言海突然警惕地盯着南如,“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些了?”
“先辈犯罪,连累己身,你在流亡途中染病被弃,周璋救了你,不然你们家三代内是不可能走仕途的。”
“对吧,华言海?”
霎那间,豫刚脸色大变。
“华?你竟然姓华。”
宁言海垂眸,神色又黯淡下来。
“你果然知道。”
南如摇头,“不,我还有很多不知道,比如说我不知道你的母亲在何处?”
宁言海猛地瞪着她,目眦欲裂。
“少时打马游街探花郎,如今却落为阶下囚,且命不久矣。”
南如叹息,“宁言海,你真是一点一点被磨掉了。”
“我再一次见到你时,赌场里,钢币碰撞嘶吼声不绝于耳,你躺在太师椅上吞云吐雾。”
“够了够了,你不要再说了,你到底要怎样?!”
豫刚在一旁沉默立着,任由宁言海吼叫,却没有管制他再来一脚的架势。
华言海是正熙元年的进士,华家在前朝更是显赫一时,但根基尚浅毫无底蕴,属于是凭借两三代人刚发家,在豪族世家里根本不够看。
本来以这个架势发展,华家又后继有人,它的繁荣会延续至今,错就错在他爹得罪了当时的太子,如今的正熙帝。
华言海考取功名就是最后的荣光,也是最后的一击,从最高处跌落,他心里会不怨吗?
“改名换姓是第一步,周璋在雍州时,你就已经跟着他了,连这副样貌也因此改变。”
“是,我确实在替周璋做事,何况现在陛下多在求仙问道,周璋早有图谋,不过等个时机。”
“至于我的母亲,”宁言海觑了南如一眼,“从我在西庭扎根,我就用重金将我母亲救回,那时离事发已很久远,并不困难。”
“但你不敢让你母亲呆在你身边。”
“不错,何况我现在的身份本就是周璋给的,毕竟我姓宁不是吗?”
“但是老人家已经被抓了。”
宁言海苦笑,“我早该想到的,周璋此人计算深谋,手段狠辣,他们不愧是亲兄弟。”
南如挑眉,她自然知道宁言海说的是谁,别看周瑾现在和风细雨,当年也是铁血手腕,能和平过渡到底是少数,华家只是个例子。
“宁言海,慎言。”
豫刚生硬吐出几字,但到底没有动手。正熙元年,他那时还小,还可以在府中贪玩,自然也留在都城。
他盯着宁言海这张脸,到底没法和当年惊才艳艳少年郎联系起来,娘亲牵着他的手,笑着指着马背上的郎君。
“我们刚儿,日后也会骑在高头大马上,享遍这沈都繁华。”
回过神来,豫刚余光瞥过身旁的女子,如水一般平静,仍和宁言海交谈着,仿佛闲话家常一般。
“我给你画地图,经手我的款项都写出来,还有别的名单。南大人,我要我母亲平安度过晚年。”
宁言海盯着南如,不肯放过一丝微小的表情,可惜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事实上,他心里也在打鼓,毕竟他没有立场让南如为他这么做。
宁言海的视线穿过南如,他看向她身后一眼看不到边的黑暗通道,真动起刑来,他并不觉得自己能熬得下去。
他甚至有点庆幸是南如接手这个案子,可怕的是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在相信虚无缥缈的人品。
她是真得周瑾信任,重要的是,她还这么年轻。
宁言海就这样盯着南如,近乎看得痴迷,仿佛透过她看向彼时春日下最耀眼的一记锦带。
不是没有回头路,这本来就是偷来的生活。
“如尽量做到。”
豫刚不自在干咳两声,不过二人都没有理他的意思,真当他是摆设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