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声音打乱了谢景文的思绪，她擦干泪痕，将受伤的手遮掩在背后，旋即恢复了故作坚强的姿态。

她适时开口道：“门外是阿禮吗？”

谢景禮听到这话，立刻从翠林手上拿过食盒，脸上带着兴奋地走进房间：“阿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见他并没发现自己的异样，谢景文温柔地擦了擦他额角的汗，笑着问：“哦？是什么？”

谢景禮笑着说：“香品楼的肉脯还有糕点”

翠林伏在谢景文耳边小声说：“御史大人送的。”谢景文的笑意不可察觉地僵在了脸上。

谢景禮眉毛轻挑：“阿姐，说来也怪，我刚才上街遇见个泼皮无赖，空口白牙地诬陷我。多亏了御史大人出手相助，你小弟我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不然早就被那群看热闹的人扒一层皮不可！”

他狐疑地绕着她走了一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像是想要从中找出什么蹊跷。

谢景文单手扶额，无奈地说：“你转得阿姐头都晕了。”

“阿姐，我就是好奇你与那陈廷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说跟你只是有些交情，但我看不像。否则怎么他不仅知晓我的名字家世，还非逼着我将这食盒给你送来？”

谢景禮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虽然跟事实有些出入，但也算依葫芦画瓢。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见过几次面。”话虽这么说，谢景文脑中闪过早晨两人并排躺在荷花池小舟上、他甩袖离开的画面，眼神中有丝心虚。

蓦地，她想到了什么，说：“你倒审起我来了？他能记得你，还不是因为你上次你做出的荒唐事！”

“上次大驾光临的那位贵客？”谢景禮一拍脑袋：“就是他呀！如此想来，我们倒是有缘。”

他若有所思道：“若是他作我姐夫，也未尝不可……”

“别胡思乱想了！夜色深了，明日你还要去书院，快快回房温书吧。”她用眼神示意翠林把他推了出去。

看着谢景禮离去的背影，谢景文才松快地呼出一口气，总算在这祖宗面前把这话题岔开了，否则他定要喋喋不休到明日。

前脚谢景禮刚走，厢房外隐在暗处的身影便动了动，一个人影轻盈地越过窗沿。

谢景文正在房间里将手指割伤处的鲜血洗净，忽而闻到周边突然袭来的银丹草香气。

她不慌不忙地擦净双手，问来人：“丽华，为何等阿禮走了才进来？”

来人正是最近被安排在洛水阁追踪安小伯爷行踪的丽华。

丽华心中诧异：“小姐如何知道是我？”

谢景文睁开双眼，低头浅笑：“新人被领入洛水阁时，便会悄无声息地沾染上阁中密函上独有的银丹草气味。如此一来，我一闻便知是可信之人，可能你自己尚未发觉。”

丽华皱着眉头小心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果然气味轻微，难以觉察。

谢景文一步一步逼近，侧着头问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阿禮跟我念叨好几次你的去向了，你对他倒是敬而远之。”

丽华艰难地牵起嘴角，苦笑着回话：“小姐，我既知和他并无可能，我又何苦纠缠不放呢？”

曾经她也幻想过，如果能被小公子看上，她就能摆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过去，永远留在谢家过着安定的日子。

他们也不是没有动情的瞬间，情到深处时，她会摩挲着他的掌心唤他“小锦鲤”，他会笑着拥住她，将头埋在她的发间，许她承诺。

但偏偏每到这时，她就会猛然清醒。若是自己不曾救过小姐，若是她对小姐对谢家没有丝毫价值，她与他之间的感情就像那年军营中的冬日冰雪，随着时间流逝就会化为乌有，不留半分痕迹。况且，她还放不下京中的仇恨……

所以，是她单方面利用了他，也抛弃了他。

谢景文看出了她眼底的不舍，但这终究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她无权干涉别人的人生。

她轻轻抬手，示意丽华坐下，自己则缓缓走到桌边，提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茶：“夜深了，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茶盏上方升起一阵水雾。

“小姐，你受伤了。” 丽华刚想接过茶盏，却从水汽中隐约看见了她手指上的割伤，伤口不大但伤处极深。

谢景文挥挥手说：“无碍。”

却没成想，丽华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牵过说：“小姐，还是让奴为你处理一下吧，否则留了疤终归是不好看的。”

正说着，丽华从怀中拿出金疮药，弯下身子。她用温热的湿布轻轻擦拭着伤口，从瓷罐中舀出一勺金黄色的药膏，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伤处。

不知为何，谢景文突然想起了御史大人腕上的伤。那些已有不少变成了可怖的疤痕，难道从未有人为他上药吗？

怪不得他总是一袭织锦长衫，衣袖宽大而飘逸……怎么又想到这男人了？她赶忙摇摇头，克制自己不去想他。

看着丽华起身，谢景文转而问道：“你今日来，可是小伯爷那儿有了消息？”

丽华恭敬回话：“小姐，安小伯爷一路顺畅。永宁和会稽相距甚远，消息今天传来，想必现在小伯爷已经平定内乱，在赶回京的路上了。只是……”说到这儿，她眼神中有些迟疑。

谢景文心中早有预料：“只是上京那位有动静？”

“小姐料事如神。京中隐娘写信来报，那位听了玄觉法师的提议，要在小伯爷回京的路上动手。”

谢景文听了这话，反而浅笑着解释：“永宁回京的一路，有我们的人暗中相助，倒是无需担心。更何况，小伯爷的师父圆瑛大师也不会坐视不管。”

丽华眸子暗了暗：“圆瑛大师？盛誉天下的凤栖阁大宗师？他竟是小伯爷的师父……”

谢景文点了点头，凤栖阁的圆瑛大师从不对外露出真面目，故而只有前朝贵族子弟才能得幸见他一面。

圆瑛为人处事只讲求缘分。从前，那些大臣叔伯们费尽心思把她带入凤栖阁，想让她拜在圆瑛大师门下，学习凤栖阁的奇门绝技。不过可惜的是，圆瑛大师只见了她一面便将她赶出阁外，倒是跟她同去的安逸被他收入门下，成了嫡亲弟子。

“丽华，答应我一件事好吗？”谢景文悠悠开口。

丽华慌忙下跪：“小姐你说，只要小姐开口，丽华定当遵从。”

“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与安家为敌，”谢景文扶起丽华，接着说“我知道你当年身世零落，在安家军营吃尽了苦头，心中难免有所怨恨。可如今，我将你带入洛水阁，让你知晓各世家大族的底细，引你入局，你便要以大局为重。”

说到此处谢景文微微有些失神，她顿了顿说：“丽华，你记住，在泥淖之中再繁花锦簇的权力与爱慕也抵不上一句自由和解脱，咱们只有从梦魇中走出来，向前看。相信我，终有一日我会帮你将从前那些泥泞洗刷干净！”

丽华像是被撞破了心事，她登时红了眼睛，仓促地低下头说：“丽华一切都听小姐安排！”

丽华走后，谢景文看着桌上的食盒，思考了片刻还是让翠林将其仍出府去。

翠林“喏”地一声应下，听令端着食盒绕过庭院到竹林后的小门外。她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学猫叫唤了几声。

“喵呜~喵~”

月下府外，一群小丫头循着声音，蹑手蹑脚地来到小门外。

翠林把食盒递过去，说：“我可是替你们尝过了，没有毒放心吃吧！”

小丫鬟们吃得开心，纷纷说：“翠林姐，下次有这种好事还叫上我们！”

一个小丫鬟突然面带惋惜地说道：“没想到，御史大人除了生得俊俏之外，还那么温柔体贴。咱们家小姐为什么将他拒之于千里之外呀，还要把香品楼的东西扔掉，岂不可惜？”

翠林她将食指放在唇上：“嘘，我们可约定好了，这件事不许让小姐知道！”她狡黠一笑，眼睛轻眨：“否则下次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放心吧，翠林姐，我们是不会告状说你，阳奉阴违的！”小丫头们随即笑作一团。

翠林欣慰地看着大家，若是哪天小姐也能放下从前的一切，和普通人家的女子那样活得松快些就好了。

三更月下，夜风吹拂。忽而空中响起雷声，昏黑的苍穹下，雨丝斜飞。

另一边，陈廷宴一路追着黑衣女人走到凤凰山脚下，那女人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大人，下雨了咱们还继续追吗？”

“不用。这凤凰山上只有一栖云寺，想必她是去了那儿。”

“大人，谢家小姐不是说，卫夫人早前就禁足在这栖云寺中，今夜她深夜上山，难不成是来故地重游的？”

陈廷宴扬唇一笑：“跟了这么久，你还以为她是卫夫人吗？”

“卫夫人从前是京中贵女，就算被家主赶到这栖云寺中青灯相伴也不曾奔忙落魄。京城人家的女儿向来讲究‘矩步引领，俯仰朝庙’的礼仪，又怎会夜中独自出行，行色匆匆？”

夜色之中万物朦胧，陈廷宴用手捻了一些土。

“刚下过雨，只有这一块土是干的，想必是她刚刚埋下了什么东西，”他眯起双眼，“把它挖出来瞧瞧。”

赵永赵铭两人从腰间拿出匕首，一刀一刀刻画在泥泞土石上，迸溅出的泥点子混着雨丝打湿了衣袖。不过一会儿，竟真的挖出了东西。

借着火种一照，两人都呆愣在原地。

“大人！这是……”

陈廷宴接过一看，手上的神女石像沾染上了泥垢和暗红色的血迹，仿若沾染尘埃、坠下神坛的邪物，在阴云密布之中露着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