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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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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玲火化后,周曼侬将骨灰寄存。回家昏天黑地睡了十几个小时。

醒来后,她有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

她与其说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不如说失去了唯一需要她的人。周曼侬这三年来的全部生活,基本就是围绕着周玲的病情奔波。如今周玲死了,她忽然发现她了无牵挂,也一无所有。她活着还是去死,上进还是颓废,没有人会在乎。

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周玲还活着时,同病房的阿嬷都忍不住羡慕她,养出了这么孝顺的女儿。当时听到这样的话,周玲的眼睛红了,周曼侬却是毫无波动,甚至有点嘲讽的心情,周玲生病前她可没少气她,说不定周玲的乳腺癌有她一份功劳。

周曼侬也不完全出于孝心在负担这样的责任。她都奇怪她为什么那么拼命压榨自己,还是她终究不甘心,想证明点什么?

周玲逝世,她没有很悲痛,只有无尽的空虚和无处宣泄的愤怒。虽然早在半年前癌症确诊复发,周玲的死就是迟早的事了,可一个真正有感情的女儿,在母亲去世后,不会是这样的心情。

不管怎么样,周曼侬今年只有二十岁,只要她还想活下去,她就不可能永远沉溺在虚无感中,现实也不允许她这样。

二十岁的女孩能干什么,难道打一辈子工?她如果堕落,也没有人会因此更看得起她一点。她当然还是要考大学的。

周曼侬原本是美术生,周玲在她高二下学年的时候确诊癌症,她因此没去参加集训,从高三开始就半辍学状态,之后的两年不用说了,就是在打工地点和医院之间往返。

如果要复读,当然还是只能走艺考这条路。现在重新开始也不晚,问题只有一个──当然也只有一个。

周玲火化后,周曼侬身上还剩下八千多。这就是全副身家,根本不顶什么用。任何一间有保障的画室,集训费用都数万起步,食宿费学杂费考试费又怎么办?还有,艺考后她要不要去补习文化课?

但这实际上已经不算是最糟的处境。她现在不需要照顾周玲,时间自由,应征做淘宝店模特的兼职,时薪很高,一个月就赚了一万多。

期间有老板和她搭讪,问她有没有兴趣签公司做专业模特,“条件这么好,就拍这种照片可惜了,妹妹你这样的,将来去国外走秀都没问题。”

周曼侬笑笑混过去,她有自知之明,她高,但没有高到可以当超模的程度,可能还有其他条件不达标。

一般会给她画这种大饼的男人,周曼侬都很清楚他们冲什么来的。

她尝试打电话给以前的美术老师,她原来在长辈眼中也是标准的不良少女形象,现在的家庭变故倒是引人唏嘘,她也学会怎么放低姿态来求助。

美术老师姓吴,是个中年女性,听了周曼侬的叙述后对她很是同情。

吴老师有个老同学,是高进画室的副校长,她打电话给老同学讲了这回事,又强调周曼侬是个资质很好的学生,最后给了周曼侬好消息:“学费给你免了,出住宿费就可以的。”

这一免就是五六万,周曼侬没预想到能有这样的结果,她的外表让她遇到的,多是恶意和觊觎,这么纯粹的善意对她来说非常罕见。

高进画室的地址离市中心很偏远,开车要开一个多小时,画室基地也基本都开在这里。学员都是集中住宿,封闭式管理,周曼侬交了几千块食宿费用后就住下,开始了每天和水粉炭笔打交道的日子,连周末也不出去。

转眼到了七月份,人已经陆续来齐,开始了第一次分班考试,考试结果出来,遇到一个比较尴尬的情况。

画室学员的质量本就参差不齐,有复读生,有学了十几年的应届生,有赶鸭子上架也没天分的,所以才需要分班考试。

周曼侬的水平去最好的班级也绰绰有余,可画室毕竟是私人盈利机构,并非真正的学校。好的班级还要另外收费。她根本是靠着副校长转弯的人情过来借读,按照她的水平让她去大师班,对多交了钱的人不公平,似乎也超出了人情的范畴。

最后周曼侬折中去了次一级的美院班,分班后第一次正式上课,到讲评的环节,所有人一起把画板拿出来贴着墙放,清一色的男中老年头像素描。

正因为画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水平参差才格外显著。教鞭点到周曼侬的画上,老师顿了一下,直接用“范本”来形容。

“审美很好,基本功也不错,你最好回头再练练联考风。保持下去,X美校考没问题。”

X美是全国最好的美院之一,美术生的终极梦想都是考美术学院。集训才刚开头,就得到这样的评价,不啻于最高赞赏。

众人一阵窃窃私语“是谁画的”,随后看周曼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下课后,一堆人都围在“范本”的边上。

“你学了多久了?”一个叫吴真的女生问周曼侬。

“两年。”她说,其实中间还有三年几乎没怎么画的空档。

周曼侬并非从小学画,虽然一直有随手涂鸦的癖好,但系统性地学美术,是在高中以后。

中考她考得一塌糊涂,最后进了一所升学率很差的野鸡高中,学校推学生上大学的方式之一就是忽悠他们去学艺术,美术是最普遍的一项。当然不是人人学得好,很多人只把这当成一条升学捷径,能较为容易地考上大学就好。

周曼侬画得非常好,她只学一两年,就抵上人家十来年的功底,从前的老师也说,她的专业用来考美院完全没有问题。

某个男生动了动嘴,“我也从高一开始学……”

对比不得不说挺惨烈的,他的画,不客气地说,只能作为美术生笑话投稿到网上。

也许各行各业都多少需要一点天分,但在艺术的领域,吃天赋吃得格外残忍,努力在天赋面前,是那么的望尘莫及。

吴真是周曼侬的室友,还是个社交活跃分子,刚来没几天就各个教室都有点人脉在。这天周曼侬洗完澡出来,正好赶上女生宿舍夜话时间,吴真坐在下铺的床上,边剪脚指甲边分享她打听来的新鲜消息。

“大师班那拨人,听说八月份就要去写生了。”

“哈?不是九月吗?他们怎么这么早?”

“分批次的呗,他们水平好就先去咯。”

“去哪写生啊?”

“还不就那几个古镇,这回应该不会跑太远,就在省内。”

周曼侬躺下去把帘子拉上,又塞了两个耳塞。画室里熬夜成风,也不熄灯,赶作业赶到凌晨是常态。周曼侬不认为这样会有效率,但也没办法勉强室友睡觉,只能自己想办法。

某天上完色彩课,美院班的色彩老师突然叫住她,“那个,周曼侬,你拿着画去校长办公室一趟,李老师找你。”

周曼侬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李老师,她一向人情淡漠,也不会像吴真那样到处混脸熟。但还是依言照做,挑了几张近期的习作去了校长办公室。

进去后只见皮沙发椅上坐了个人在那泡茶,是大师班的色彩老师李昌。

这个李昌,据说是校长好不容易挖来的省内名师,当年保送X美,出过好几本教学书,现在他们临摹的不少图都是选用自他以前的作品。

周曼侬听美院班学生酸过好几次这个李昌,但没办法,大师班学生本来就是选拔后入学,缴的学费也是最贵一档,当然值得最好的老师来教。

周曼侬倒是一点都不在乎,她免费来这里借读已经是捡了大便宜,而且她多少有点恃才傲物,美院班老师的课她也挑着听。

李昌人其貌不扬,个子不高,笑起来还有几分朴实,“坐,坐,早就听说你了,让我看看你的画。”

接过来边翻边发出“啧啧”的声音,“哎哟,果然是美院苗子,水平跟我当年艺考的时候不相上下啊。”

周曼侬坐在一边,内心没什么波动,也不觉得怎么被赏识了。其实她真的有点傲,很多时候对于夸奖相当无动于衷,心里想的是“也就那样吧”,不是“我画得也就那样”,而是“他夸得也就那样”。

直到李昌说:“你要不要来大师班?”

周曼侬多少猜到,仍有犹疑,“那个学费的问题……”

李昌说:“学费你就别担心了,我听副校长说了,你本来也是免学费借读,那就不用多交费。我看像你这样的,明年也是我们招生手册上的宣传案例,就来我们班吧,老师和同学更匹配你的水平,也能帮助你进步得更快。”

其实对周曼侬来说,只要有一个画画的环境就好了。很多人聚焦身外之物,对老师的能力、老师的关注患得患失,本质上还是缺乏自信,想通过外界的力量拉自己一把。

她没有那种焦虑,觉得在美院班挺好的,但似乎也没有拒绝李昌的理由,他这时候表现得很善意,仿佛真是看好她这个苗子。

“那就谢谢老师了。”

换班不需要怎样兴师动众,只需要把画板画架颜料搬过去就可以。教室是流动使用的,这些东西本来也是要搬来搬去。周曼侬就那样不声不响地进了大师班,她没意识到其实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最大的变化应该是,大师班写生的时间比其他班级来得都早,已经定好八月初去琅里古镇,就在两个星期后。

临走前的这段时间,班内人心浮躁,都在期待着这次写生。集训阶段的艺术生,也不会比普通高考生多出很多自由。同样是从早到晚被圈在一方小天地里,要考试,要焦虑成绩,只不过形式上有所区别,画千篇一律的东西也并不浪漫。

因此难免将出门写生当作一次旅游。

出发前一晚,周曼侬独自坐在教室里,专心致志地用颜料在自己的画袋上勾勒出一只小猫作为标记,免得到时候所有人的画袋混在一起拿错了。

其他人都挤着在楼下超市采购,她不觉得会用到那么多东西,也没有那么多预算,清点过手里已有的画具觉得足够,便不打算再买。

一双手忽然抚在她肩膀上,周曼侬瞳孔剧震,手一歪,在防水布料上斜出一笔突兀的深红,

“真不错。”

李昌在她耳边吹气,眼睛看着她画板上用透明胶粘着的一张纸,粗糙临摹的名画《水中的奥菲莉娅》。

“你知不知道,老师真的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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