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车门即将关闭……Dear passengers……”

双语播报的提示音回荡在车厢上空，左侧车门上闪烁起红灯，靠在门边的白衣男人在车门关闭的一瞬间，动身走进车厢过道。

这趟列车出奇的短，包含头尾算下来也只有三节车厢。车厢内部的装潢有些老旧，车身摇摇晃晃，四处铁皮斑驳掉漆，座椅软垫破烂不堪，露出满是孔洞的海绵，像是某些发达国家淘汰下来的上世纪老古董。

在闪烁的地铁灯光下，个子高挑、身穿白衬衫白西裤的俊美男人独自走在车厢里，而其他乘客都零散地坐在位置上，车窗上漆黑的玻璃映照出他们疲惫不堪的面容和满身的脏污，看样子是刚经历过一场绝望的大逃杀。

“踏、踏……”

高级订制的皮鞋在安静的车厢里发出沉闷声响，随着主人的步伐一点一点蔓延在短短三节车厢里。

很快，在众人的注视下，英俊漂亮的年轻男人停留在车头的门前。

在他转身俯视所有人的同时，车门上方的音响开始发出“滋滋”的调试音，和列车行进的呼啸声混合在一起，十分嘈杂。

白衣男人回望车厢里每一个人，将他们所有的警惕和不安都纳入眼底，冷漠傲慢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动容，依旧布满对渺小众生的不屑。

离他近的人看到那令人不爽的表情，暗自握紧拳头，伺机将满腔的郁闷发泄到他的身上。但还没等到这些人找到机会，这个异常淡定的男人就向他们展示了来自异世界的「魔法」。

男人双唇翕动，声音并没有直接传入乘客的耳朵里，而是通过夹杂电流的音响扩散在车厢内。

“恭喜各位从毁灭的废墟中成功逃脱。蓝星地表已无法适应人类生存，购买到车票的各位即将去往人类最后的地下堡垒。

在此之前，请容我先做自我介绍，我的代号为S，是主神的监察者。我将接替上一任监察者，在这里督察各位的行为、维持末日的秩序。”

他的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像是机械冰冷的广播男音徐徐飘进每个人的意识里。

理解了他的话后，每个人的表现不尽相同。有的人波澜不惊，有的人陷入恐慌，还有的人不知所措、一脸茫然。

S扫视全场，稍微一抬眼就径直望到列车的尽头。

这一次，没有人在停顿中打断他。

S似乎很满意这种安静，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再次缓缓开口。

“距离抵达目的地还有一点时间，为了不让这趟旅程枯燥无趣，接下来我将为各位介绍本座基地的生存守则：

第一，请勿在0点至8点期间离开所在的帐篷；

第二，每晚0点将有一班列车停靠，请确保车上至少有一名乘客；

第三，遇见治安官必须低头行礼；

第四，请勿杀害基地内任何有自主意识的生命体；

最后，请不要被祂们发现你是玩家。

希望各位遵守规则，共同守护人类最后的生存希望，平安度过每一天。”

他这段冗长又不夹杂一丝情感的发言说得众人心情沉重，如同一颗鹅卵石扔进死水潭中，面上惊不起多少惊涛骇浪，但水里已经被搅动得四处冒泡。

有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忍不住跳了出来，他扶了扶眼镜以缓解内心的慌张，“这、这什么意思？我明明刚下班，怎么一下就世界末日了？”

和他坐在同一侧、身穿连体工作服的魁梧男人好心拉了他一把，在S出手教训新玩家之前，率先把他按回座位里。

“你可能不知道吧，现在所有人都逃到地下避难了。”

“是、是这样的吗？”

面貌斯文的男人迟疑着，余光里见其他人都默不作声，真有些怀疑是他自己记忆错乱了。

这时，坐在他们斜对面的老人忽然摇了摇头，“不止是这样。说是什么小行星脱离轨道跑进太阳系里，在我们那儿还出现了十个太阳，到处都是火，白天人活脱脱地被烧死、晒死，等到了晚上，月亮又被天狗吞食，一切都冻成了冰，根本来不及、来不及啊……”

老人衣衫褴褛，身上裹着厚重的棉服，衣服上遍布烧焦的缺口，透出里面焦黑的棉花。

他沧桑无力的话语引发很多乘客的共鸣，大家纷纷低头掩面，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在无尽的静默中，坐在中间这节车厢里的一个中年男人站了起来。他不像其他人那样蒙上一身尘灰，一双眼睛在褐色污痕中黯淡阴沉，身上的白色衬衫早已不如最初那般干净，上面布满了喷溅状的暗褐色痕迹。

他走到S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任务呢？离开这里的任务是什么？”

S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随后投向车厢内摇晃的把手，那些倒三角的形状和上吊的绞绳没什么区别。

“接下来，额外发布来自基地主人的悬赏任务：替上一任监察者复仇，杀死那个男人。奖励：任意提出一个心愿并百分百得到实现。”

S这话一出，又在车厢里引发了暗流涌动般的骚乱。

但并不是所有人对他的话都有反应。这些话终究只有特定人群才能懂。

有些人在发呆沉思，有些人在低语交谈。

“呃，他什么情况？”

“不知道，疯了吧。”

一胖一瘦两个男人坐在车尾，用无法被旁人察觉的声音交流着。

他们从上车起就躲到后面，但跟着他们一起的第三人进来后却一直待在门口不动。之后等车一开，曾经是他们同伴的家伙忽然换了一个身份。

“啊？老弟，不是，你没听见他刚说什么吗？谁疯了会拿「监察者」的名号开玩笑啊。”

稍胖点的男人推了推身边长相硬朗的年轻人，眼睛瞪得比平时大了一倍。

年轻人摇了摇头，满不在乎道：“戏瘾犯了吧。”

“戏瘾？”胖子稍微扬高了音调，“这怎么能演呢，在这么多人面前骗过去，演得跟真的一样，看不出来他有那能耐啊。”

年轻人瞥了他一眼，故意说道：“那总不可能他真是「监察者」吧。”

“你这话说的……”胖子卡壳了一下，倏地像泄气的皮球一样躬起背，“也确实不是没有可能。”

“怎么说？”

“我以前听人说过，有些玩家为了使用门里的力量，会付出一些代价去和门神签契约，给门神打工……所以他可能一进来就被这扇门的神看上，签约成了「监察者」？”

胖子琢磨来琢磨去，只能想到这个解释最为合理，而且他也没听说过「监察者」不能是玩家。从战略上来说，用自己人打自己人反而更加有效。

“签约……”年轻人若有所思，“什么人都能随便签约吗？”

胖子连忙摆手，“这我可不知道，我也只是听说加猜的，这辈子头一次遇上这种事。”

年轻人并没有多加纠结，他颇为无奈道：“反正多提防点他总没错，他是个难搞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确实，「监察者」可不是什么善茬……”

胖子叹了口长气，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曾和危险擦肩而过。

他回想起和这个叫陆嘉禾的年轻人一起经历的种种往事，也不确定之前有没有得罪过那个叫S的监察者。

听到胖子充满忧虑的口气，陆嘉禾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监察者」是门的管理者吗？

当门神不下场的时候，他们就拥有和门神一样的力量，替门神管着门里的一切。只要发现我们和「门」对着干，他们就会出手；和他们对着干，他们也会出手。

反正只要他们想，分分钟都有理由‘嘶——’了我们。”

胖子在脖子前比划了几下，明示陆嘉禾随时会小命不保。

胖子说的和陆嘉禾了解的差不了多少，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是个违背规则、被S钻空子杀掉的人。

所以陆嘉禾也只是简单地点点头，回应了一声“嗯”。

在列车行驶的间隙，胖子安静了一会儿，又转过身看向陆嘉禾，“诶不对呀，那小子怎么连自己的代号都想好了？手脚这么快，有高人指点啊。”

“谁知道呢。”陆嘉禾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很快转移了话题，“之前他说的那些规则，你还记得多少？”

“嘿谈到这个，那你跟着胖哥我就算跟对了！胖哥我学了这么多年，光靠背口诀就练出了一等一的记忆力！”

胖子和他简单复述了一遍S发布的规则和任务，随后用余光扫视车厢里的每一位乘客，根据S最后一点提示「不要被祂们发现你是玩家」，初步排摸出了几个疑似玩家的同类。

“一、二、三……”

胖子小声地数着人数，心里嘀咕着暴露自己是玩家会有什么危险吗？

每次进门里都和演戏一样，NPC都对他们的玩家身份不起反应，造成不了什么威胁，除非是不属于「门」里的人——玩家之间发生了什么异变？

胖子正思索着，耳边忽然出现了发放奖励的声音。

“上一扇门的奖励结算了，你应该拿了不少吧？”

胖子接收完奖励后，碰了碰陆嘉禾，看似说笑调侃，但实则别有目的地套他的话。

可惜陆嘉禾依旧是和聋了一样，耳边除了列车运行的轰隆声，什么都没听见。

陆嘉禾摇了摇头，如实说道：“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

胖子不信。

经历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像他这样吭哧吭哧和老黄牛一样白干活的玩家，这「门」就算再抠，也不会连点油水都不洒出来。

陆嘉禾也知道他说这话太可疑，但他好不容易实话实说又没用，撒个谎的话也觉得没必要，那……

他想到一半，视线飘到了车厢的尽头，那个似乎也能算他的奖励？

陆嘉禾眨眨眼睛，说道：“我之前有个一直跟在身边的「诅咒」，好像解除了。”

“消除「诅咒」可是大工程，确实是个不错的奖励。”

胖子也没多想，觉得合理就重重点了点头。

聊天聊到了这里后，胖子又想到了什么，“对了，还有之前直播打赏的积分，你看看想怎么用？”

胖子也是个厚道人，该是陆嘉禾的，他一分不欠。

但陆嘉禾听后却说：“不用，就当是做交易。你帮我离开门，我帮你赚积分。”

胖子皱起眉，一改常态那般和颜悦色，难得正色又严厉，“你知道积分能干什么吗？”

“换东西。”

“那你知道能换什么吗？”

“不在乎。”

见陆嘉禾一脸无所谓，胖子郁闷得不行，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狂傲了？

胖子心碎，显得他当宝贝似的商店很不值钱一样。

“你……就当我帮你存着吧。”胖子好声好气地劝道，“商店的作用很大，迟早会有能用的东西的。”

“也行。”听他这么说，陆嘉禾顺着台阶往下走，“如果到时能派上用场的话，我会换点东西。之前的辛苦费你也可以先抽走。”

看他终于松口，胖子也是恨铁不成钢。

他对陆嘉禾提点了一句，“你这样说话才对，在门里做滥好人死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