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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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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人倾诉痛苦,对殷红而言是件很危险的事。

她在地下待了三年多,看见光疼,被鬼揍疼,新伤叠着旧口子天天疼,疼习惯了,她才想起沈墨姐弟是她少有的能倾诉苦难的对象,可是那样不含任何目的,突然降临到她身边的自由,被她硬生生扭转成了一道道囚禁的枷锁。

要问她知不知错,她知错啊,禁闭室的三年,她每天都在为自己的错误忏悔,可是忏悔得久了以后,有时候她也会迷茫——她忏悔的,是否是她真正做错的,每一件错事,仅凭她的忏悔,又有什么改变的意义?抹去她的记忆再让她重来一次,她极大概率还是会选择做同样的事,因为在那个时间节点,她天生就是个恶人。

殷红的思考一开始是简单的,可简单的思考不能支撑她坚持三年,她开始发散,开始创新,然后不断打回自己的想法,最终成功变得更加迷茫。

一开始是因为无知而迷茫,后来是因为想太多才迷茫。

再后来,她认清了,想不明白就先别想,反正这样的日子也看不到头,不能让自己变成个疯子,就像那些一到晚上就开始抱头鼠窜,也不知到底在发什么疯的小鬼们一样。

哑巴接受了她的存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比鬼更可怕的事情,比如生重病。

恶鬼跟疾病,如果非要选一个带走他,傅卫军情愿选那个鬼,这样或许走得能快一点,而不用在这阴暗的牢房里,每天数着日出日落,等着唯一能跟他交流的,鬼,出现。

他的病情时好时坏,总体呈现坏的趋势,殷红也不是怕被太阳咬才不肯白天出来,主要是她之前惹到了大姐,爽是爽了一巴掌,但作为一个连正常人形都没有的菜鬼,天天被故意踩,一个鬼干几个鬼的活,没事就被找麻烦等等的,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殷红把坐牢当成上班,把它们当成自己上班的一环,而来阳间是回家,想想还是能习惯。

总归是能过下去的,除了死亡/灰飞烟灭,也没什么让人烦恼的事情。

哑巴从小黑屋里被放了出来,没办法,这段时间进来的多,小黑屋都变得紧俏起来,不过最根本的是——患肺结核的犯人也越来越多了,单关哑巴一个,已经解决不了泛滥成灾的结核病,狱警为他们感染了病的专门划了片区域,集中起来治疗,这些人被关起来,又没有得到足够的药,每天又焦躁又愤怒,朝狱警吐痰,报复最早显示出症状的哑巴,他们在里面打架斗殴,狱警也不咋管,都怕被传染上,脏乱差成了这块的代名词,犯人们混住在一块,哑巴有时候想,甚至还不如单独待小黑屋。

幸好,还有鬼能陪他交流交流,虽然这鬼混得好像也不比他好得到哪里去,但两个倒霉蛋聚一起比划比划手语,还是能缓解一些彼此的伤痛。

有天晚上,殷红感觉自己眼珠子不太舒服,拿手指头抠了抠,被哑巴看见了,后者询问她:你哭了?

哭?

从禁闭室出来以后,殷红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像墙塌那天一样再哭一次,她不想再难过成那样,那会消耗她的力气,对她没啥好处。

眼睛痒。

殷红跟他实话实说。

傅卫军诧异道:你竟然有眼睛?

殷红折起手腕,比了个叉腰的姿势,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哑巴只能看到她的手,不过这也算是好事,不然看见她“全”尸,万一联想到她怎么办。

我当然有,我生前也是个活人。

殷红熟练表演出一句废话。

怕哑巴感觉到不对,她又补充道:但是死了以后,身体被别的鬼撕碎了。

太合理了,要不是她本来就是碎的,她真怀疑大姐能给她撕成条。

哑巴思考道:鬼也会打架?

那可不。

殷红边说边比划:死人的世界很大,我们也要坐牢,也要干活,老鬼会欺负小鬼,不过我们不像你们,进了监狱都长一个样儿,很多鬼都长得贼有特色,我就属于里面比较出众那种,笑啥?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活着的时候我也老好看了。

哑巴对她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一滴泪顺着他眨眼的动作悄无声息地掉了出来。

殷红像是抓住了他的马脚,指了指他比道:是你哭了!还说我,先向苦日子投降的果然是你吧。

哑巴摇了摇头,侧过头的一瞬间,手快地擦掉了脸上的泪痕。

没哭。

他转过头向她证明。

殷红:欺负我没眼睛?

不是觉得苦。

哑巴对她解释道: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还有……以前的人。

殷红突然沉默了,她动了动手指,趴在他的身旁,轻声道: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春去秋来,也没见好。

唯一好的只有病人区域的秩序,大家身体都不行了,揍人已经不是发泄怒火的消遣,而成了成本高昂的奢侈活动,如殷红被关那会一样,麻木发疯绝望,一步步沦落到崩溃的循环中。

哑巴最近又开始频繁发烧,咳嗽声大的仿佛能将那俩肺震破,有次他写信的时候,咳了一手血,不小心染红了信纸,写信的机会很珍贵,可他还是将那页纸揉成了一团,没有寄出去。

你看,这又是你做的孽。

殷红望着那团皱巴巴的纸,伸出手,偷偷将它拿了出来。

春去秋来,哑巴没见好,可她的灵魂比过去更扎实了一点,白天也能偷摸着上来一趟。

殷红将那团纸摊开,看着上面写的内容:

今日一切都好,一日三餐,每天早睡早起,做完了分配的工作,现在正在休息,之前跟你提过的,牢里会手语的那个朋友又回来了,跟人交了朋友,生活并不孤单。冬天又要到了,天气冷,多注意身体,生日快乐。

信没写完,但殷红已经能想到他可以问候的内容,对于哑巴来说,在信里编造他每天都过得很好,恐怕已经是他能写得最浓墨重彩的一部分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殷红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缝她内脏的医生每天都叨叨她的活人朋友已经肺结核晚期了,让她少操点心,离死不远了;而狱医每天都忙着申请调走,只有一次,殷红听狱医跟人聊起了给监狱病人处理后事的事情,在医生眼里,到这个地步还没规范治疗,基本完蛋。

等死是比直面死亡更加痛苦的折磨,哑巴似乎也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每天平静得仿佛在提前适应死亡。殷红怕他是以为死了还能像她这样变成鬼才这样毫无求生欲,拐着弯提醒他,她在牢里过得连狗都不如,比起还有狱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着的活人牢,死人牢阴暗,怪异,不见天日,根本不像话本里那样,每个罪大恶极的人死后都能得到相应的惩罚,强鬼吃弱鬼,然后变得越来越强,尽管他们生前死后都在作恶,可他们就是过的比其他鬼好,踩着其他小鬼尸体的尸体,一步步过得更好,赎罪仿佛是只为她这样的小鬼定制的惩罚。

殷红几年前曾问过前监狱长,大鬼占尽先机,欺凌弱小,是否为不公,监狱长告诉她是她太执着于公平,总将自己看作是被命运舍弃的一方,其实世人皆苦。

她在禁闭室想了三年,现在依然觉得不公!凭什么苦的人就非得在她和沈墨、傅卫军这样的人里挑典型,卢文仲苦吗?大姐苦吗?欺辱过沈墨的人苦吗?

当惩罚本身也变成了一种不公,殷红不会再畏惧监狱长警告她的话,她醒悟了,所以更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她不能让傅卫军死。

又到了自己的死期,这还是殷红死后第一次有意识地迎接这天,别人都是过自己的生日,过别人的祭日,她过自己的祭日,也是头一遭。

殷红翻了翻染血的书页,感受到身后靠近的鬼影,轻轻合上了书本。

“姐,咱闹矛盾也有一阵子了吧?”

殷红对大姐道。

“咋滴,终于认识到错误了,想和解哪?”

大姐没好气地回她道。

大姐苍白的脸上,不知怎的,又更发青了几度,眼下耸拉着无力的眼袋,勾着血丝泛滥的眼皮往下翻,长得真就跟那露天电影里半路跑出来吓人的枉死鬼差不多。

不过她可跟枉死沾不着边,殷红摸了摸书本,对大姐道:“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个问题,这本书不是你的,咱监狱也不见有人能烧东西下来,那你怎么把它带过来的呢?”

大姐瞥了一眼那本书,她都快忘了这玩意儿了,但再次看到还是很厌恶,厌恶的鬼拿着厌恶的书,让她语气更是一沉:

“埋汰玩意儿!留什么不好,留个没用的书,缺文化的庄稼汉非要养头有文化的驴,真以为读了书就有用了!”

殷红听她骂的,初听好像是在骂她,但仔细一听就知道大姐是在借着她撒气,她也不意外,因为这本书不是别的,正是杀死大姐的凶器。

大姐比她恶,比在监狱里的大多数鬼都恶,她生前拐人贩人,死后欺鬼辱鬼,这一本认认真真包好了封面,写好了翻译,做好了笔记的课本,就是被害的姑娘用她最后能碰到的知识做出的反抗。

大姐想要如往常一样给殷红一顿收拾,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莫名其妙地开始收缩,好像被什么坚硬的细绳紧紧绑在了一个看不见的容器里,由内至外地要将她大卸八块。

“你……”

大姐惊恐地看着逐渐靠近的殷红,后者挑开手指上的血块,任血块掉在大姐的嘴巴里,吃掉小鬼的身体,大姐看起来好了一点,但很快被束缚得更死,眼球几乎都快要从脸上崩出来。

“得到一种物品利益但避开为此付费的人,叫做搭便车的。”

殷红摇晃着手,对大姐道:“姐,你吃得够多了,但还没给钱呢,生前的账,死后的债,一并还了吧。”

大姐挣扎着,愤怒地对她道:“你以为……你跟我又有……什么不同,你也卖过人,不是吗!”

殷红冷静地看着她:“谢谢你啊,死前还想着丰富我的知识,你能看到我的过去,那也试试看看自己的未来。”

她漂浮起来,提着大姐,一路直上阳间,穿过监狱,抵达大门口。

几年前,在她要逃出去的前一刻,前监狱长将她一脚踢回了地下。

她反省了三年,没了逃狱的意志,但因为一个活人,又必须重新燃起逃狱的斗志。

殷红抬起手,将大姐萎缩的灵魂提起来,朝着监狱外狠狠一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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