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劲峰终究不是流安市的人，任何不属于他的东西，他都带不走。

他离开后，蒋陆持的灵气仿佛被解放，重新回到体内。可一丝象征赵劲峰的灵气，都没有了。

蒋陆持看着地上自己给他买的衣服，和一枚静静躺在上面的雕龙玉板，玉板上泛着冰冷凉意，让他恍然有种消失殆尽的错觉。

他站在原地很久，久到将所有和赵劲峰相关的回忆全经历一遍。

不知过了十几分钟，一道荧光从玉板飞出。玉莲似乎为了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变成七八岁少年模样，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牵蒋陆持的手，问：“爸爸，叔叔还会回来吗？”

蒋陆持低头，蹲下抱着他，头抵着瘦小的肩膀，道：“不知道。”

发现有水沾湿了肩上的衣服，这一瞬，玉莲很想知道为什么。

明明自己为叔叔的离开流眼泪，可更多的是疑惑爸爸为什么会哭，他从没见过爸爸哭泣，哪怕刚到蒋家不受蒋肃觉看好，哪怕被纠缠着近乎精神分裂，哪怕知道自己不过是蒋家保运的工具，什么亲情都是假的，也不见他哭。

想到方权面对游娇时那副苦涩又难为情的样子，他垂着眼，过了会儿，问：“爸爸，你喜欢叔叔吗？”

蒋陆持埋在他肩上，声音闷闷地说着：“喜欢，我喜欢……”

玉莲不懂：“为什么？”

“他听话，会把书签夹回书里，补写字帖，会撒娇，从来不向我索取什么，能记住我的好。”蒋陆持抱紧玉莲，仿佛相拥着他。

起初蒋陆持只是为了学习新语言和见色起意，想将他占为己有，就像打猎者狩猎到最稀有猎物，一旦他反抗甚至有了杀他的念头。

可渐渐的，他在心里占据了很大位置，不自觉生根发芽。担心他受委屈，不愿强迫他。

……

次日，蒋陆持直到傍晚才醒来。他一天一夜没吃饭，哭后的眼睛红红的，还多了好几条揉出来的褶子，像极了沧桑时的老纪。

佣人多次过来问他要不要用饭，他都说不，又看了书房密室地上的法阵很久，才总算出了门。

可转眼又走向那个【赵劲峰专用】室。

他手放在把手上，像无声询问什么，片刻后推门进去，看到满屋子自己的画像，才扯出今天第一抹笑。

难怪赵劲峰会问自己是不是图珣。

蒋陆持站在最大的那一副画面前，凝望片刻，再一幅幅看过去，发现上面的割取痕迹明显是两个人作为，想象到他和玉莲鬼鬼祟祟地偷画，忍不住笑了。

但笑着，他神色有些苦涩。

赵劲峰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那个阵是未知的，他也不知道赵劲峰究竟能否回到他原来的家乡。

万一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他浑身一惊，竟冒出虚汗，慌张不已。

【hia……】

忽而，蒋陆持一顿，隐约听到有人喊自己。幻听了吗？

【Hia，hia，hia……】

是赵劲峰非常急促的呼喊，气喘吁吁，好像在负重奔跑。他仔细听，似乎是从书房传来的。

他用穿行阵直接回书房，再听，在密室里！

进了密室，却没有看到赵劲峰，可分明有他的声音，蒋陆持，最后盯上地上那道阵。

犹豫良久，他抖着手，仿佛隔空触摸般抬起，阵中心又出现昨晚的虚空入口。这下呼喊的声音更明显了，像是从远处传来，由虚入实。

蒋陆持错愕地看着，同时心跳声扑通响起，乍然间一道复杂身影猛然闯过来，来到他面前。

“嗬呃！嗬呃！……”

赵劲峰穿着板正修身淡蓝色薄西装，手里提着一堆不知什么东西，张扬笑着，道：“hia。我回来了！”

“你，怎么会……”看他怔住，赵劲峰干脆把东西放下，将他搂进自己怀里，轻吻他鬓边，气息湿热，感情真挚：“瓦尬以李。Hia。”

【我喜欢你，hia。】

这是一句蒋陆持从来没听过的话，他回过神，问：“什么？”

赵劲峰低头看他笑，重复：“瓦艾李，家乡话是我爱你。”

他捧起蒋陆持的双手，亲了下他的指背面，道：“我回去了，到祖宅祠堂拜会一声，说我想娶的人在这，以后那个村再没有老赵家。Hia，老赵家的地产我全部变卖了，换了些金镯子玉镯子，自酿酒是顶好的，肉也是最鲜的，还有生鸡蛋娶红妆，反正娶老婆该准备的，一样没少。之前来这我带了把镰刀，就想着这些聘礼应该也能带来，没想到还真行。”

“hia，我能娶你吗？”

“你要是觉得不妥，我嫁给你也行，反正老赵家也绝后了，还管什么入赘不入赘的。”

“……”

蒋陆持愣了好久，心跳越来越快，烧上一股体热，鼻子酸酸的。他恍惚地摸赵劲峰的身子，确认是否健全，虽然手中的触感不是很好的料子，但听他刚才说的那些聘礼，这身行头，怕是他能准备的最好的装扮了。

“你再说一遍，赵劲峰，你再说一遍。”

赵劲峰俯身抱着他，孜孜不倦道：“我爱你，蒋陆持。”

回到原来的世界后，他第一反应不是总算回来了，而是巨大的落差感。他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如离不开蒋陆持，想一睁眼就看见他，随时能抱着他，和他……建立一段独一无二的关系！

于是他想到了娶他，立马把他爹妈以及前几代留下的财产全部变卖，穿戴整齐，像个真正提前的人，拿好聘礼回来起初穿越的田野大喊。

果真回来了。

万幸回来了。

两人互相紧紧拥抱，蒋陆持搂着他，埋头道：“不管是娶还是嫁，都无所谓，别再离开我了，不会再任由你走了。”

“嗯……”

蒋陆持按照赵劲峰的家乡习俗，穿上他带来立领红妆，在夜里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对着两个泛黄褪色相框行三拜礼。

然后赵劲峰就火急火燎地“入洞房”，弥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之苦。

……

做到深夜，赵劲峰抱着蒋陆持回床上，看他安静的睡颜，忽然庆幸自己做对了决定。没有蒋陆持，他还真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他俯身吻了下蒋陆持额头，将人搂在怀里。直到片刻后听到对方轻缓的呼吸声，他抬起手，在微弱的夜色下翻来覆去观察，发现身上的鳞片感越来越强了，好像真会长出一副贴身盔甲。

这种变异，是迄今为止，他见过最不可思议的。他怀疑时不时的浑身剧痛就是因为这个。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赵劲峰不解着靠了靠蒋陆持，正准备相拥入眠，无意间注意到床头上放着雕龙玉板。

他拿过来看了看，似有所感一般，抬头看向窗外。

赵劲峰下床，来到窗边，见窗外的灌木丛边坐着一名身穿天青色裙摆的少女。

是玉莲。

他赶忙披上一件薄外套，转瞬出现在她背后，轻喊：“妹妹？”

玉莲抬头，白色长发和天青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极其失落。赵劲峰笑道：“怎么？我回来你很失望？”

玉莲摇了摇头，“不。我感觉高兴。”

她忽然这么冷静正经，赵劲峰发觉不对劲，蹲下来，视线与她持平。

她把半张脸缩在膝盖里，声线毫无起伏：“恭喜啊，你和爸爸在一起了。”

“你真心的？”赵劲峰挑眉，“怎么听你声音特别不乐意啊？”

玉莲撇嘴：“我当然是真心的。爸爸那么喜欢你，现在得偿所愿了，我肯定替他开心。”

“那你还这么闷闷不乐。”

“我那是因为！”她抬头，看到赵劲峰潇洒得意的神色，“因为什么？”

玉莲闭嘴，又埋进膝盖里，含糊道：“因为不公平。”

赵劲峰干脆坐在她身边，问：“哪里不公平，说说看？”

她默了半响，豁出去道：“你们都知道怎么帮我解开封印，为什么不帮我！”

赵劲峰一怔：“你什么时候……”

玉莲猛地站起来，背对着他，但是肩膀有些发抖：“我难道不能成为真正的人吗？”

她声音逐渐委屈和难受：“叔叔，这一路你得到太多了，朋友，势力，力量，还有我爸爸，而我呢？总能给我自由吧？”

“我想做一个自由的玉魂，成为江湖女侠，想体会所谓最难懂的爱情，实现我的生日愿望。这些，真的很难吗？”

“可是……”赵劲峰犹豫。有句老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榕竹是化形灵修，出现的时间也早，算是长辈之言，总得信几分。

他不想因为解开封印酿成大祸。

听出他语气纠结，玉莲回眸望着他，眼睛润润的，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又等了一会，不见他再说什么，她似乎呜咽一声，甩头就走。

“妹妹！”

赵劲峰倏然站起，伸出两指点在她后颈上，念道：“破禁还主！”

一道青色圆光从她体内震开。

玉莲浑身一滞，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重获新生般惊喜。赵劲峰收回手，叹了口气，笑着：“从此以后，你自由了。”

玉莲转身，泪盈眼眶，呜呜正要哭出来，他又俯身而来。即使她天生体质真像鬼一样很难有知觉，还是感觉一条绳子穿过自己的脖颈，紧接着温凉的东西贴在锁骨上。

赵劲峰退后，双手插兜，看她开心到愣神的样子即无奈又真心替她高兴，道：“妹妹，这东西还你了。”

玉莲低头捧着玉板，嘴角向下弯，抽泣两声准备放声大哭。赵劲峰忙道：“别把你爸吵醒了！”

“我没想到你真会帮我解封印，如果是爸爸，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玉莲抹眼泪，嘟囔着：“叔叔真好糊弄。”

“……”赵劲峰假装板着个脸，“你现在还我也行，叔叔给你重新封印。”

见他伸手，玉莲立马躲开，又恢复古灵精怪的样子对他略略略地吐舌头。赵劲峰撸起袖子，追着她绕树跑，“你现在给我变成男的，看不揍你！”

玉莲坏笑，向后跳到树上，尝试着一运劲，灵气果真凝聚成弹砸他脚边。赵劲峰瞠目结舌，当即和她打了起来。你来我往，伴着笑声，尽是胡闹腾。

在他们身后，二楼的落地窗前，蒋陆持抵着头，手捂腹部，面露愁容。

再过一天，赵劲峰被司机送到深巷一栋大楼前。大楼每层台边为蓝瓦翘檐，雕梁画栋，墙面火红，大门左右各种了颗三米高的罗汉松，牌匾上写着：诚贤酒店。

一看就是道诚贤本人的财产，可他是个异人，怎么酒店装饰成道观风？

但他没多想，大步走进去，和前台打了声招呼，说找道诚贤赴约，然后他被带到三十七楼。

别的不消说，这走廊摆着不知哪路神仙，黑木雕像肃然恐怖，从头到尾还用红灯，实在瘆人。赵劲峰哆嗦了下才往外走，一扭头，道诚贤半边身子浸在红灯里，笑得意味深长，像只阴险厉鬼，他差点直接冲过去灭了他！

道诚贤早已恭候多时。他抱臂上下看，打趣：“想不到几天没见，倒是容光焕发了。”

“别废话。”赵劲峰径直走进去，没拖鞋，像是打算看两秒就走。

他坐在餐厅椅子上，手臂挂着椅背，道：“现在你有一小时的陈述时间。”

然后林北会携手特研局的人逮捕你。

“还没吃烛光晚餐呢。”道诚贤穿着休闲家居服，慢悠悠地走过来，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有多恶劣。

或许就是知道，但不在乎。

“吃什么烛光晚餐，林北不是单身，有点边界感行吗。”赵劲峰严肃地盯着他，猜他背后肯定有人，否则不会这么泰然自若。

道诚贤倒水的动作一愣，扭过来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瞪，带着一股寒意蹿上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