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石罗布,万木葱茏。
御花园中,几名宫妃正坐在池旁的石桌前玩叶子戏(1)。
“听说了吗?文绮殿住了位新人。”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日啊,听说,可是由李大人亲自接进宫的。”
“那新人样貌如何?”
“坐在轿上,没看清......但远远望去,倒是颇为沉静。”
“怎么又是一个闷性子啊,宫中有张美人那个闷性子还不够吗?咱们回回同她搭话,都不屑一顾,显得她多清高似的。”
“也总比那位新封的夫人强吧?入宫到现在,深得陛下宠爱也就罢了。毕竟陛下不来咱们这儿,咱们也不用整日好好梳洗打扮,乐得自在。偏偏她好生傲气,从来不与咱们一块玩儿,就与李贵嫔和张美人说过一两次话。这深宫之中本就无聊,独来独往还有什么意思啊......”
“行了行了,若不是许贵人病着,她才是最傲的那个吧?仗着自己家中的军功,整日在宫中横行霸道,都不拿正眼瞧人的......柳夫人比起她来,也只能叫‘文静’......”
“快别说了,喏,那位许是趁着今儿艳阳高照,竟来御花园了。”
“文静”的柳烟浔正躲在奇石的阴凉处躲太阳,无意听见她们闲语,抬眼往青石路看去,见一簪星曳月的美貌女子,趾高气扬地经过她们的牌桌,开口便道:
“都不知道干点正事,整日就知道玩这种不入流的玩意儿。”
嚯,果真盛气凌人。
她趴在石缝中,悄悄望着外面,打算看一出好戏。
说来,那日她自东暖阁回惊鸿殿后,除了得了封晋位诏书,已数日不曾见过晏长曜。
不过,既然能不见他,她便不用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连心情都舒畅了许多,伤也好得飞快,甚至今日都生了闲情逸致,往御花园走一遭。
不同于映香海的天然林木,御花园经巧匠精心雕琢,称得上是巧夺天工,别有一番风味,便也成了后宫众人平日消遣的所在。
牌桌上,众妃听见许贵人奚落,不由有些尴尬,脸涨得通红。
方才那个说她“文静”的,同身旁人小声吐槽道:“怎么,她来逛御花园便是正事,咱们在这处玩叶子戏,就不是正事了?”
柳烟浔心下赞叹:此言有理。
这不满能传入她耳中,便也能传入许贵人耳中,只见她转过身来,趾高气扬道:
“本宫不过养了几个月的病,你们见了本宫,便不知行礼了?”
牌桌前的几人不情不愿站起身来,礼道:“许贵人安。”
声音此起彼伏,有气无力,令在石后看戏的她唇角不禁扬了扬。
许贵人一看,还是强权好使,清了清嗓子道:“瞧见了吗?在后宫之中,这才是正事!一个个的不思进取,不是喂鱼便是打牌,都不知道往上升一升位分,非得看着新人一个个越过你们头上去,到头来,你们这些老人,还要向她们见礼,都不觉得丢人现眼?”
柳烟浔绕着一缕发丝在指尖打弯儿。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所谓的“后宫争斗”,怎地和她想的一点不一样呢?
倒不似在争宠,更像是……不想当掌柜的杂役,便不是好杂役。
见无人敢反驳,许贵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转身欲走,却听见一清冷之音传来。
“这有什么可丢人现眼的?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趾高气扬,满脑子想着往上爬,那还有几人,愿在这儿白白听你教训?你能在这儿教训大家,还没被人推进池子里去,都得多亏没人想和你争,应付了你完事儿。”
桌前几人面面相觑,小声道:
“乖乖,她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完了,这下又要吵起来。”
“又不和你吵,看戏得了。”
许贵人皱起眉心,朝来人不耐问道:“你是何人?本宫怎么从未见过你?”
女子远远冷哼一声:“妾不过是一个小小才人,自然入不了贵人娘娘的眼。”
柳烟浔起先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又觉得这女子说话一针见血,乐呵呵地朝声音来处望去,却霎时愣在原地,收敛了笑容。
“你是......陛下新封的林才人?”许贵人疑惑道。
那朝众人走来的身影,逐渐和记忆之中的一人重叠起来,顿时令她觉得天旋地转。
林瑶......秦瑶......竟是你吗?
我的.......故人......
林瑶独身而来,未带任何宫人,就这般茕茕孑立,随意福身道:“是,问许贵人安。”
礼数虽周全,面色却是孤傲,并无一丝真心顺服。
许贵人一贯目中无人,从未被人下过面子,更何况,还是一个刚入宫的位分低微之人,面色一冷,骂道:
“呸,刚来的新人就是没有教养,一点不懂规矩。想必在家中,也是个无人管教的野种。你爹是哪位大人?说出来听一听,看看你爹是不是也需要让旁人教一教!”
“贵人一口一个野种,便是你家中的教养了吗?”
她见不得人辱骂秦瑶,随即撇下拨雪,从山石后走了出来。
“哟,今日这御花园可真热闹啊。”许贵人早在春宴时,便已见过柳烟浔,见她前来,还帮衬着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指着一旁的秦瑶,面色不善冲她道,“听闻妹妹出身风月之地,想来惯是没爹没娘,缺少教养的,难怪会与她一般无二。”
牌桌前的妃子目瞪口呆。
许贵人这是……打算一个骂两个?
看来是关在屋中久了,她的那张利嘴,可当真寂寞。
秦瑶望了她一眼,眸中虽充斥着陌生和警惕,但仍是扯着她的手臂,护向自己身后,冲许贵人道:
“贵人既知道妾是林才人,便也该知道举朝林姓,唯有林太常一人尔。贵人既觉得林太常教女无方,便快去说与你家爹爹听,看他敢不敢去问一问,林太常是如何教女儿的。”
柳烟浔在秦瑶身后听得发懵。
秦瑶的爹爹……不是掌刑书的秦郎中吗?
怎会和林太常扯上关系?
她又为何自称林瑶?
一连串的疑问萦绕在她心头,竟没发现许贵人见自己父亲官职比不上林太常,一时吃瘪,便朝她走来。
“你先前不是很嚣张吗?如今怎么就知道躲在她身后了?”
她定定地看着“林瑶”,朝无理取闹的许贵人抛了一句:
“你话真多,别烦。”
林瑶察觉她始终盯着自己,一双杏眼微微圆睁着,试探问道:
“这位......娘娘,我们见过?”
还未等她回话,许贵人便扯着她的袖子道:“她不识礼数,你都入宫多久了,你也不识吗?你们给我过来,本宫今日就要教教你,什么叫尊卑......啊!”
扑通一声,众人转眼一看,许贵人拽着她的大袖,落入了一旁的池子中。
原是柳烟浔被她拉扯得不厌其烦,脱了大袖外衫,许贵人一个趔趄,便落了水。
不过,她并未松手,只是扯着大袖的另一端,站在岸上,同池水中扑腾的许贵人道:“你有完没完?”
“你!你!......咕嘟.......你救本宫!咳咳!上来!”
“娘娘,娘娘!”
许贵人的宫人这才缓过神来,忙趴在池边伸手相救。
一旁林瑶借力拽着她,她拽着那件大袖,同宫人斥道:
“都给本宫让开,你们若再趴着,本宫可就保不准松手了!届时,连你们娘娘带这御赐的衣裳,一同落入水中,看你们能有几条命赔!”
宫人一听,事关性命,忙又纷纷避开。
她站在池边,居高临下道:
“贵人姐姐,你可听好,本宫没爹没娘没家教,死了也无牵无挂,救不救人,全在一念之间。本宫再问你一遍,你有完没完?”
许贵人已连着呛了好几口水,拼力挣扎着喊道:“你!你放!咳咳咳咳!”
“放手?好呀。”
她作势松了松手,见她又往池中沉了几分。
“放放放肆!咳咳!”
“是啊,本宫一贯行事放肆。”她站在池边笑道,“看来贵人姐姐可不太想上来呢,如今确实有些暑热,想来水中更凉快些,那就呆着吧。”
她作势要松手,许贵人见状,终服起软来。
“别,别,别放手!咳咳咳!本宫,本宫错了!”
“道歉。”她拽着袖子冷声道。
“对,对不起。咳咳。”
“给她道歉。”她指着林瑶。
“对,对,不,咳咳,起!”
“呀,还有身后的诸位姐姐呢,一并道了歉吧。”
“柳烟浔!咳咳!你戏弄!咳咳!本宫是吧!”
她打了个哈欠,说着又把大袖往水下沉了沉:“嘶......本宫困了,待会儿便抓不稳了。”
许贵人满头满脸尽数湿透,不知是泪,还是池水,只听她哭求道:“别,别,诸位妹妹们......呜呜......对不住你们......”
林瑶在身后小声道:
“够了,别闹出人命。”
她回头看着她,恍若回到年少,一同闯祸的旧时光。
心中一软,将大袖递给一旁焦头烂额的宫人,道:“罢了,你们自行救你家主子上来吧。”
“是......是......”宫人忙战战兢兢接过。
“记得把本宫的衣裳洗净,送回惊鸿殿。”
“是……夫人。”
她旁观宫人正急忙慌地拽许贵人上岸,懒懒嘱咐道,旋即朝拨雪招招手,打算回宫去。
刚走几步,朝林瑶回眸一笑:“林才人,不妨惊鸿殿一叙?”
林瑶有些迟疑,最终仍是点头应下。
石桌前的众人见她俩离去,忙趁许贵人在岸旁浑身湿漉,无暇他顾时,纷纷逃离这是非之地。
一人抚着心口道:
“想不到那许贵人傲也就罢了,那两位竟也一个疯,一个狂。一位把她说得哑口无言,另一位竟让她泡了半晌池水......以后,可有热闹看咯。”
“疯”了的柳烟浔带着林瑶回到内殿,摒退宫人,把自晏长曜那处带回的游志,堆至她眼前,良久,轻声问道:
“林才人,这些可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1)叶子戏:是一种古老的中国纸牌博戏,类似于升官图,兼用骰子掷玩,最早出现于汉代,被认为是扑克、字牌和麻将的鼻祖。
(2)三夫人九嫔制:贵嫔、夫人、贵人并称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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