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师，是有哪里不对吗？”

楚煜见他坐在原地对着他刚默写的诗文半天都没动，疑心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于是出声询问。

方君宜听见他的声音方才回过神来，粗略的看了一眼那面前的功课，轻声宽慰道：“没有问题，小殿下做得很好，是臣有些出神了。”

这位身份尴尬的小太子神经十分敏感，方君宜不想惹他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胡思乱想。

东宫之中远比其他地方安静，安静地可谓是像个铁桶，根本没有什么人能越过这个屏障来骚扰楚煜。这份保护也使得楚煜越发内向，除了楚微清谁也不理。

最初的那几日，方君宜也是花了点时间才让这位小殿下相信自己。

真作孽，他不由得想，大人的事情竟还要牵扯一个九岁的孩子。

楚煜听到他的夸奖有些雀跃，虽然启蒙等课程不曾落下，但太学那群人终究是爱看人脸色使劲，没怎么认真教过他。

方君宜这些天考校过楚煜的功课，才重新安排了他每天的课程。

只是孩子越聪明，心思便越纤细，他不知道当年宫变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才会让楚煜变成现在的样子。

太子少师，不过是负责教导他的学识。方君宜思考了一阵，决定旁敲侧击，提醒楚微清，给楚煜找个有威望德行的人当太傅，免得孩子大了不好纠正。

虽然楚煜好教，但他是陈太妃的儿子，难免会有要和太妃打交道的时候。

甚至这打交道的时候还更多了起来。

方君宜知道她请自己当少师另有目的，但看在她关心楚煜的份上，还是会给她讲讲孩子的近况。

不过她也只是过问楚煜的情况，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既然陈太妃不急，方君宜自然也不急，端看是谁先熬不住罢了。

这日子便在东宫缓慢的岁月中流逝，虽然东宫之中也有不少院子，但方君宜并没有搬进去，而是每天都在撷芳殿和东宫之中来回。他就好像是这铁桶中的一丝缝隙，使得整个后宫的情分变得焦灼。

“您不急，自有人会急。惠妃娘娘已经恨不得把你架走了。”方君宜笑到。

怪不得楚微清这么爱看乐子，这乐子不在自己身上就是舒爽。

楚微清神色莫名：“你又怎么知道薛慧着急了？”

方君宜克制住了自己看傻子的眼神，反问：“陛下难道没看见她最近往这边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吗？”

后宫中的人都知道这嘉妃盛宠，当然会试图在楚微清到达撷芳殿之前先将人引走。

这一来二去，次数多了，方君宜自然便知道了这是。

楚微清当然也知道，他今日还专门提早了出门，为的就是避开这些人。说来有些狼狈，他一个皇帝，竟是要绕着自己的后妃走。

他见不得方君宜看戏，故意说：“哎呀，旁人都知道爱妃受宠，爱妃却是事不关己，太招人恨了。”

方君宜无语，什么叫他事不关己，明明是他楚微清无处可躲！

只瞧他眼珠子一转，忽地深吸一口气，嗲道：“那也是托陛下的福气，是陛下对臣妾青眼有加，臣妾才能盛宠不衰。”

楚微清努力憋了一会，最终还是没忍住大笑出声。

方君宜懒得理他，不就是想看他这么说话吗，满足他就好了。

好一会，这狗皇帝终于是笑够了。他看向抱着手站在一旁的方君宜，夸奖他撒娇的功力越发精进了。

“多谢夸奖。”方君宜没好气道。

他就知道这狗皇帝叫自己来御书房只找消遣的，绝对没有好事发生。方君宜自认自己也算是大度，不会跟这狗皇帝计较这点小事，反正被笑两句也不会掉层皮。

楚微清坐在书案之后，朝方君宜招手：“过来。”

方君宜见状，立刻拒绝：“国事机密，臣妾不敢靠近。”

他低下头，暗自腹诽这狗东西真的是对谁都不放心，每次来御书房都要这么来上一回。

而楚微清依旧是那副好说话的一样，看不出他对方君宜的答案是否满意。

方君宜等了一会，抬头偷觑他的脸色，虽是没看出些什么。但他知道，这是楚微清对于他的分寸十分满意的意思。

“别偷看了，不过是问你要不要去秋猎罢了。”楚微清哂道。

这小子不禁逗，这么多天了胆子没见一点长进。

方君宜很想说自己不敢有这点长进，谁知道楚微清的雷池在哪里，搞不好还会把自己炸死。

不过皇家狩猎已经有几年没办过了，这会楚微清说要办，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见他神色警惕，好似这秋猎必有问题一般，让人觉得颇为无语。楚微清等了一会，愣是没有等到方君宜回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这小子突然警觉了起来。

楚微清十分无奈，真是该警惕的不警惕。

“孤想着这朝堂的气氛太过紧张，所以才想着重办秋猎，让大伙都能趁机松快松快。”

方君宜：“……”

他总觉得这笑面虎似乎没搞清楚状况，这朝堂气氛紧张难道不是他一手搞出来的吗？还能是诸位大臣太闲了，忽然焦虑了起来？

这话他自然是不敢明说的：“臣妾不擅……”

“诶，不要紧，去透透气也行。”楚微清截住了他拒绝的话头，这便是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方君宜只好顺着他的话：“是，谨遵陛下吩咐。”

秋猎的消息像风一样，很快便传遍了前朝和后宫。朝堂的气氛一如楚微清说的那般，真的缓和过来，像是终于在高压之下喘过了来一口气。

后宫则是忽然焦虑了起来，这秋猎一去就是十数天，陛下不在宫中，她们还能如何争宠？

在这焦虑的气氛之中，倒是有一人鬼鬼祟祟的找到了方君宜。

“表兄，你能不能帮我美言几句，让陛下答应我把踏霜带上？”戚潇竹拽着方君宜袖子，放软了声音，试图唤起他的一丝当兄长的良心。

只可惜方君宜铁石心肠：“有事表兄，无事方君宜。”

戚潇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虽然她很想不承认，但事实确实是如此。

她小时候被送到方府养过一段时间，方家的人待她很好，而从来都是家中最小的方君宜自觉自己是兄长，待戚潇竹百般宠溺，自然也就熟络地这般无法无天的地步。

不过他也不是真的在抱怨：“多大点事，你直接跟陛下说不就好了。”

戚潇竹垮下脸：“你以为我们见陛下这么容易？我进宫一年多，不过也就是见过一次还是两次……而且，陛下很吓人的。表兄，帮帮我嘛！”

方君宜自然是架不住她这个攻势，很快便心软答应了下来。

他还真有点好奇，他楚微清真的有那么吓人吗？而后又突然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怕是被楚微清忽悠瘸了，真以为他是个好相与的主。

若是他好相与，前朝便不会见了他便跟见了鬼似得。

戚潇竹虽然看起来不在意，一直在为方君宜答应帮忙而开心，但她那一瞬间害怕的情绪还是被方君宜捕捉到了。

方君宜不由沉思，自己似乎真的是哪温水中的青蛙，根本没有戒心。

“陛下先前是怎么样的？”他问。

戚潇竹一下子被他问到了，还未等她回答，方君宜自己便先反应了过来。他不能这么问不过是小彩还是来喜，其实都是皇帝留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这些人传达到楚微清的耳朵里。

他微微一笑：“算了，我自己看。喝茶吧，我从庭兰居顺来的好茶叶。”

戚潇竹并没有因为他的说法而放松，而是突然提高了警惕。

虽然她在宫中有惠贵妃的看顾，但并非是不了解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甚至恰好相反，她比方君宜看得更清楚，更明白这宫中人心叵测。

她顺着方君宜的话调笑：“庭兰居？你这茶怕是陛下的私藏，这我可得好好尝尝。”

见她这般上道，方君宜也终于放下心来。

若是此番传到了楚微清的耳中，别说是她，只怕方君宜自己也会脱层皮。

做什么不好，居然打探帝王的事。

他明白就算是打断了对话，身边的几个探子都会老老实实原原本本的将今日之事，报到自己主子的面前。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心烦，他进宫这些天虽然看起来过得潇洒，但小彩，阿虹，甚至还有来喜，无时无刻不跟在他的身边。所谓的自在都是假的，都是方君宜自己装出来的。

若非是来喜通风报信，那日遇到陈太妃的时候，楚微清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及时？

要知道这段时间他都忙得很，甚至没工夫叫他一起吃饭。

想必和他一样，早就等着李群玉的人按捺不住，自己跳出来了吧？

方君宜暗叹一口气，明白这形势比人强是一回事，但这憋屈的劲却是难以从自己的心头上散去。看起来关系再怎么好，也不过是那狗皇帝的一枚鱼饵，还是专钓大鱼的鱼饵。

他不太明白自己心头的烦闷是为了什么，只能一味归咎于是楚微清的错。

若非是这狗皇帝太会掩饰自己，自己又怎么会上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