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单她二人脑子里的东西和其余听来乱七八糟的消息就足够勾勒出大概的模样了。”谈容见她不言，此时也无需她开口，自顾自接着往下说，“一年前你生了一场大病、怪病，几乎整座城里的人都知道，更是不可遮掩。病来时如山倒，不多时便将你摧残到不成人样，只见着一天天衰弱下去。那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帝皇后鹣鲽情深，黄金万两千两不足惜，为伊消得人憔悴——而谁又知晓，此事起因根本就是一场阴谋？”她站着自是比皇后坐着要高些，视线睨着下来，仿若高高在上，“一场，来自娘娘血亲的，谋杀阴谋。”

皇后根本控制不住手上颤抖。那该是她一辈子忘不了的阴影。她在谈容面前根本无处可躲。

说到底，她经历这些变故才多久？她才多大？尚且做不到在忆起自己是如何踩进血亲——那些曾几何时她所珍重的亲人为了一己私利的，也偏心的谋害陷阱中时，完全做到无动于衷。

她做不到——做不到！

她得知这真相也才没有多久啊！手里本就攥紧的布料，几乎是要给她攥碎了似的。

“看样子，你该是早就知道了吧？”看这表情，她就能猜个差不离了，“不过齐贵妃至今还不知，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她还以为你依旧是那个任她拿捏的蠢人，是个不过空有皇后名头而彻底失了圣宠的空壳。而她从未后悔过两次害你——第一场大病，是她下毒在每回拿给你的点心里，一点点积累下的，第二场大病，也是因为她。我还没看过你记忆，因而并不知晓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得知是她……或者说，是相府同她，要害你，但显然，至少如果你在她故技重施前就知晓，不会毫无防备饮下那杯酒。

“但那蠢货还不知，后来你生的那场大病，并非因为她下的毒……那时候你已经不是凡人了，那么给凡人用的毒怎会对你生效？你之所以又‘生病’，是因为酒……”

谈容手指轻抚过桌面，在桌角停下，握住了，也撑住了自己身子，低头望向她更近，“就是‘醉穹’。那日在宴席上，皇帝给你换下的，也是‘醉穹’。你已经喝不得这酒了——现如今在你身体里的这颗妖丹不允许你喝，更不允许你看见、闻见哪怕一点有关于桂花的——你便是以那一次遇险为契机，才发现这事实的吧？妖丹，是国师找来的人给的，所以，后来应该也问过国师吧？国师怎么说的？他说，你这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皇后死咬着唇，不说话。

也行。谈容也不是那么像知道。她能自己猜。

“反正皇帝肯定是在得知真相后慌了，因为彼时已秋初，即将满城金桂。然后就有了，皇帝震怒，砍尽满城桂树的事。”

皇后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忍受着难捱的某种痛苦。

“不得不说，皇帝确实有魄力。”谈容还不知道何谓适可而止，继续说下去，“毕竟桂树不只是你二人寄情之物，也是对于整个朝荣都来说都相当重要的东西，可他还是为了你，不顾反对，不顾骂名，下令尽数砍了。”

谈容瞧着她的眼神没有多少动容，用极没有感情波动的语调说着应该很是深情的话，“因为那是你的命。如果满城金桂尽绽，你会死的。”

皇后的身子明显在听见“死”字时，剧烈颤了一下。

她看来可怜极了。

谈容都没有动手，她就好像已经被打得丢盔卸甲、落花流水了。

可她还在逼近，“即便如此，我还是有一处，百思不得其解。”谈容更靠近些，俯身望向她眼底道，“你身上的妖丹修为不高，你的修为也不高——毕竟凡人身骨无法一上来就承受太过庞大的修为，这我还能理解。但你既然修为不高，又是怎么藏住妖气的？我本来一开始就看透你的，却没有——因为从你身上，我感受不到妖气，包括眼下，虽已得知你就是妖，可这么面对面站着，就是感受不到。你用了什么法子？”

皇后不应，也不反驳，这张嘴巴长着，却跟没有任何用处似的，只字不往外头吐露。

但她难道以为这样就能逃避过去？

“你倒是说话啊——”谈容心头火起，将人一把拽起，扯到自己面前来。

是彻底不分尊卑了。

“……我……我不知上仙说的什么，作何回答？”难得开口，却是狡辩。

谈容就不是个会体贴人的主儿，听这话就更是火大，又把人给掼回去了，几乎是扔回到椅子上的。

让她摔了个屁股蹲儿。

也是，对面这个不是细皮嫩肉的凡人了，是皮糙肉厚的妖怪。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隐瞒的！？真相我都知道了，还差这点细枝末节的吗？便是方才你在这殿内与皇帝相拥，也是我亲眼所见！我真要逼你现出原形，你觉得你能逃开吗？你若再敢浪费我时间，多说一句废话，便不要怨我直接剖了你——看看眼下在这胸腔里跳动着的，到底还是不是人心！！”谈容这脾气爆的，不喜她挖坑陷害在前，也不喜她这副哭哭啼啼的软弱姿态，单手成爪，将狼狈摔在座椅上的人又给拉了过来。

拽住皇后领口，另一手作势就是直奔掏人心窝子去了。

“冷静。”

这是他该说的话么？谈容手还没来得及穿透了她胸前衣料，就给瞬间接近到身旁来的识沂抓住了，然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了。

“你帮她？！”

“谁说我帮她？”识沂说。

真是脸皮厚。谈容想着，侧过脸来，眼里能射出利箭来。

识沂却不慌不忙，抓着她的手，视线在二人转了个来回，浅笑道，“既然是要看人心，当然得去先看‘人’的，不如先去看皇帝？”

“不！”皇后仓皇喊道。

谈容立刻理解了他意思。果然坏还是得他坏，她道行还浅呢。

“倒也好。”从善如流地，她接下了这话头。既然他二人情深至此，是该拿他们彼此来要挟。

“不行——不可以！”皇后终于知道慌了，忙道。

甚至反客为主，自己伸手抓住了谈容衣袖，“你们不能这么做！陛下——陛下他只是个凡人，他什么都不知道的——你们这么做……这么做就不怕天下人都知道天同宗里竟出了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吗！？”明知是威胁，是激将，她却依旧乱了心神，一脚，义无反顾踏进陷阱之中。

他的命，她赌不得。

“怕？”谈容嗤笑一声。看似不屑，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将此事告知天下？或者，是殿内那个中了迷魂术的能替你报仇？”识沂更是不怕。他的不怕，是真不怕。

他又不是天同宗的。

“何况‘不知道’……这种屁话你也说得出口？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谈容看似十分轻松地拉开了她死死攥住自己衣袖的手，“我说了，你再说多说几句废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就少来怨我了。”

她这话，这表情，确实不像是正道人。

二人无师自通，一唱一和，一个比一个像大恶人。

这话一出，比谈容真的出手用武力让她服气还要管用，骤然抽光她身上气力，颓唐跌回椅子，如丧考妣。

只一瞬，这张脸上就彻底褪去颜色，灰败下去。

“是……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