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正是因为它不为多人知。
谈容还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都被闻岓听去了,而闻岓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因而没人去戳破它。
而没有被戳破的秘密,就永远是个秘密。
可显然,谈容所希冀的朝朝暮暮,岁岁年年,并非是她想,就能如她所愿。
五黄六月后,终于进了七月,猛暑眼见着终于迎来了退去的势头,与此同时,也迎来了十年一度的宗门大比。
天同宗上两个长老两个峰主带头,率弟子十数人,连着闻岓都要下山去,自然落不了谈容。一行人人数不算太多,但那阵仗也不小了,毕竟不能丢人。
虽然是下山,但总归也是和师父在一块儿,因而谈容没什么好不满的。要说唯一能挑刺的应该就是——这一次大比,东道主竟是万归门。
哪儿不行,为何偏偏得是他们?
主场是灜国一处都城——几乎半个都城都被单独划出来,设下结界,令旁人靠近不得。寻常人即便是探头往里面瞧也瞧不出来什么。
被招待参加大比的各宗门也大多被招待住在里头几间客栈里。
谈容宿在二楼,从房间里出来就能看见底下大堂。她凭栏往下看了几眼,大堂此时正熙攘着,不论往哪儿看都是模样、装扮各异的修者。
其中容貌过人者甚多,便是相貌平平的,也大多看来平稳谦虚,眉宇间带傲气,并非泯然众人之辈。
可再新鲜,再养眼,她也看这么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往左折转去,想下楼。
若非怕扰着师父,她甚至是想右拐去师父房里的。可想想,其实去了也说不了什么话。师父性子冷,她没话找话也说不了什么——当然,她脸皮再厚些也不是不能死皮赖脸待在那儿。
嗯,只要她脸皮够厚。
就这时,一阵香风送了几片花瓣从客栈外来,悠悠扬扬,晃悠悠打着旋儿飘进大堂里来,引谈容这脚步还未碰到台阶,就先驻足看了会儿到底什么情况。
随后,就见大门外飘飘扬扬飞来更多花瓣,像是下了一阵花雨。
连她都难免生出几分好奇。
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者说,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底下有人的抽气声传进她耳朵里来,几乎是不约而同,大堂里的人齐齐往外看去,更有甚者,直接看愣了。
什么什么?到底是什么?
谈容越发好奇,脚踩在台阶上,急步往下去。
楼梯微旋,她右手把着,逐步往下走。
就有那众人皆醉我独醒之人,迎面拾级而上来了。
谈容稍抬起眼来,就见一锦衣笔挺、腰身紧束的公子摇着扇子来了。在仅有这点宽窄的楼梯上堪称狭路相逢——
她下意识往右边又躲了些,没停下脚步,恰与那人擦肩而过。
两人眼神在那短促时间内交汇了一瞬。
而这一瞬,也足够谈容看清了他眉眼尾梢那抹不甚分明的红。
风情……
也会出现在男子身上?
只一眼,这双美丽无比的眼睛就被刻进眼底。宛若丹凤般狭长妖艳,却并不窄,眼眶中黑白分明,甚是清明……乍看冷艳,神采却飞扬。
绝色。
谈容脑中立刻浮现出这个词来。
但其实说来,她应当是有些夸张过头了——若此人容貌当真如她脑中所想那般了不得,那么眼下众人看的就不该是外头,而是这边。如此看来,谈容还是个喜欢抓细节来判断人样貌的。
一座轿架无人抬,落在客栈门前。
轿前轿后共站着粉衣飘飘的蒙面女子八人,皆矜骄撑着首颈,双手玉白,看来不是用来拿剑的,而是该享福,不沾阳春水的。
哪儿来的这么多花瓣?谈容看着,心里这么想。哪个地方撒出来的?幻术?还是实际存在的?但总的一句话来说——是真会摆排场。
如此说来,轿中该坐着怎样一位美人,才能配得上这排场?
她倒越发好奇了。还能好看过了刚才擦肩而过的那美人不成?
不过这么想着,她却是丝毫没想着将二人的美貌拿来与闻岓的一较上下——无从可比,无论何时,无论何人。
轿顶上挂下本该是用作遮掩的纱幔,实则若隐若现,聊胜于无,随即被轿内生起的风撩起,然后满身娇艳地仿若繁花都点缀于身的女子飞出。
香风裹着花瓣将人送进来,也把人们的视线从外头拉了回来。
美人——倒是美人,毋庸置疑。
却与她所预想的出尘是两样。是个满缀姹紫嫣红的……花枝招展的美人,艳媚十足,嘴边没什么笑意,但也可预见她若笑起来,必定也是要迷倒一大片人的。
从光是这样就有不少人看呆了的现实便可见一斑。
谈容又听见了抽气声,还有悉悉簌簌议论。她也很是疑惑啊……这人谁?
“你可下来了。”沈妙如一把把人薅过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好大的阵仗啊。”
谈容点头,等把人看清楚了,兴趣似乎却小了。
沈妙如小声说,“从来只听师父师兄耳提面命修者修心性,不讲身外物,不讲身外名,在山下更是严禁用灵力,使法术——她们倒好,不能做的不可以做的都一并做了,风头却是出完了。”
“那不过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又并非律法。”谈容道,言下之意,即便她们不遵守,又能如何?毕竟既没让凡人看见,也没有伤害谁,“何况这半个城里都有结界,也只有修者,无妨的。这排场,大抵也就是给这儿的人看得。”
只是修者之间暗自较劲,不会炫耀到凡人面前去。
“可也足够厉害的了,简直出尽风头。”沈妙如感慨,“不愧是华莲教,行事作风就是与众不同,别具一格。”
原来如此。连谈容听了这名号都瞬间理解了。华莲教么,即便她这样两耳鲜闻窗外事的都听过——爱出风头,排场大是名声在外。
而所有人几乎都被这边吸引了视线,无一人注意到另一头,二楼,且就在谈容刚倚靠过的栏杆旁,不知何时起站了个女子,黑纱覆面,盯着上楼来的男子,“好了?”
“自然。”方才与谈容擦肩而过的锦衣公子一摊手,掌心中空无一物。
看样子,是原来手上拿了什么,而现在没了。
女子颔首,靠着栏杆往下看,就看到将香风做衣裳批在身上的女子进门来。
“你叫她来的?”男子问。
女子不置可否,“当然是尊主的意思。若非她吸引走了她大半注意力,就凭她的警觉,你以为你能这么顺利得手?”
“那可不一定。”男子一笑,颇富傲气,眼睛因着笑微眯起,就更是看来张扬艳丽,“就这年纪来说她确实已是人中龙凤,但想与我交手,还差着火候呢。”
“可尊主吩咐之事,容不得出半点差池。”
他还笑着,“所以我这不是没有坏事吗?”转身也往下看,但与底下众人不同的是,他们大抵是看那一人,而他们看得是另一人,“可尊主何时连华莲都收入麾下了?我竟没听说过。”
“只要尊主想,用不了半天,拿下个小宗门不是易如反掌?早些时日就已是我茕莲的了,你若对教中事务再上心些,也早就该知道了。”
“这种事,有你们该操心的人去操心就够了。”他丹凤眼显出些邪肆来,抓着栏杆,目光越过众人,最终定格在一人身上,“我不过是来帮尊主完成一件事。可不像你们不得不听他差遣。”
“那我是不是还得附和上一句,阁下好心?”女子望向谈容的眼神复杂,面纱之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却显然并非同他一般模样。
视线飘了下,竟还带着些忧心。
“尊主不过要她入魔,并不伤及其性命,你怕什么?”也只有传音入耳才能让二人在这儿大胆说出这种要让人吓掉下巴的话来。
“她于我,毕竟还是有恩。”女子说,又接上一句,“虽说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恩不恩的,那也是入教之前的事,何况若非尊主,你能有今日?”他不甚在意,“我与她何尝不算有过一段渊源……她护过我家孩子,我自然也不愿害她。尊主也无意害她。她若无魔心,区区‘引魇香’又能奈她何?退一万步,即便是真生了心魔,尊主……也不会看着她出事的,你可太小看她的重要性了……何况各为其主,你是为人办事,就少想那些与正事无关的,免得引火上身。”
“我知道。”不用他来提醒。
女子淡淡道,转身走了。她确实不是能赌得起的立场,既已决定要走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