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容不敢置信，惶然也恍然，回过头去。

“玩够了就该回去了。”

他话音都没落，她手腕就违背了主人意识，被引着往闻岓手里去了。

是他用灵力引过去的，与他张开的手掌是有来有往。在常人眼中，怕不是看着只像她自己把手送过去的。

恰到好处。

谈容还没反应过来呢，终于有姑娘家发觉了她异样，顺带着冲破只能挡住无意之人追寻的淡薄障眼法，发现了这个鹤立鸡群般显眼的男子，替她先红了脸，发出被极力克制过的短促惊叫来，当即转过脸去，羞地拿帕子啊扇子啊什么的遮了脸……到底还是姑娘家，忸忸怩怩透过手里的东西再露出一双眼睛来，含羞带怯忘过来。

谈容这边却是比起害羞，首先感受到是震惊过头的发懵，“您……您怎么会在这儿？”说话都结巴了。

“你若不偷偷出来，我便不会在此处。”他道，不苟言笑，“若被长老知晓你无视礼数，中途离场，少不了又要责罚。跟我回去。”

他拉住人，就要往回走。

本该直接抓住了人就走的，可不知是否是因为眼下他已被人发现，而无法在众目睽睽下上演一幕凭空消失，竟是要用脚走回去的架势——这就给了谈容挣扎的机会。

她在还没完全回过神来时，被抓着是走出去几步，当当即反应过来，视线率先分明确认到了被他攥住的手腕，顺带着扑腾红了脸。

……好在还不算太过明显，否则真是少女怀春心思，昭然若揭。

闻岓或许并没多想。毕竟这于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她是小他不知多少岁的“孩子”……从来如此，能有什么多余的心思？不过习惯罢了。

她年幼时，他也没少这样拉着人走。更无肌肤之亲，没有任何地方可容人置喙。

但显然，与他不同，谈容早不是幼时心境了。她如今是贼胆包天——也可能是鬼迷了心窍，抑或是脑子进了水——

一步上前，反客为主，在挡住他去路的同时，竟一把拉住了他胳膊，“就再一会儿……”

闻岓没料到她搞这么一出，确实是猝不及防，脚步停住了。

谈容见状再接再厉，又去扯他袍袖，拉地衣袖皱了褶，“干坐在那儿多无聊……”先是一小句抱怨，“何况前几天也没什么看头……”小声嘟囔，随后声音稍大了些，主要是眼神哀求外加坚定，“我保证接下去几天绝不乱跑，但眼下这都好不容易出来了……也是难得来一趟……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我吧？”她仰首瞧他，尽量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哀求道，“就一会儿，就再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这都哪儿学来的乱七八糟的？这是切切实实的，闻岓看见她撒娇的第一个念头。

原因无他，便是幼时，也鲜少见她有这样的时候。

闻岓竟微拧起了眉头。

不知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低头，还没看清楚她此时表情，琢磨出真假来。就这一瞬，也已经给谈容喘息的时间了，足够她蹬鼻子上脸。

她占了便宜得了空，撒开他手，几步就奔到就近的摊子前，随手抄起个小玩意儿。

卖乖似的笑着冲他晃了晃，“您瞧这是什么？”

她说的那小玩意儿，是几股红绳拧着编出来的，在他看来花里胡哨的挂件，尾巴添着洋洋洒洒长穗子。说精巧么，有几分，但也并非格外稀奇的东西。

“拿来给鲸跃做穗子也未尝不可？”随她动作，小玩意儿在那脸颊旁晃荡几下，衬地这脸越发显白，巧笑倩兮，确有些少女的气息了。

与平日不同，看着娇气了些。

“我要一个，多少钱？”她爽朗笑着问。

闻岓没说什么，静静等她过来，也算是变相纵容了。即便嘴上没说，面上也不显。

摊贩是个有些年岁了的婆婆，头发大半花白，梳着发髻，笑意盈盈的瞧着很是亲切，“夫人既是与相公一同来的，这东西，还是叫你相公来买吧。”

“相……”公！

谈容这脑子差点给这话原地炸开，瞠目结舌，甚至都不敢重复出来这两个字儿——

谁，谁是她相公？！！！

她连偷偷想都没敢想的，竟有朝一日能从旁人口中被轻而易举说出来——

这一遭给这吓得够呛，嘴巴开开合合，脑中思绪千回百转，半天都没能想出来说什么话。

“二位难道不是本地人？”老婆婆似是有些疑惑，视线在两人中间打了个转，随即笑着说，“这样说来，老身确实未有曾见过二位一般风采的，如天造地设般郎才女貌。”顺带着还拍了个马屁，嘣地谈容都要傻了，“若是外地来的，那么不知道咱这儿的习俗也是正常——这不乞巧节要到了吗？这便是我们这儿的‘乞巧结’——尚未婚配的姑娘买去可挂在树梢头求姻缘，若已婚配，便是相公买来赠予娘子，可保佑姻缘长久……因而若已有心上人，还是不要自己给自己买的好，不吉利的。既然夫人同相公一块儿来，便还是叫相公买吧。”

说者无心，听者……也只有一个有心的。这话，就光用来火烧谈容了。

一句话里，又是夫人，又是相公的，又是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这是要做什么？老天爷特意派这人来试炼自己不成？

还是当着师父的面——她都说了不要师父知道了。

谈容根本控制不住红了耳根，每字每词在耳朵和脑子里翻滚都是炙热，但凡再熬不住，就得落荒而逃了。喉咙滚动几下，她努力压制住自己就要打飘的嗓门儿，不让自己在师父面前露怯，也不要有半点不自然。

然而话出口却是，“不……不是。”但也确实是攥着那长得和同心结似的小玩意儿，手心冒汗，手足无措，“那是我师……兄长。”演技比起想象中还是差了些。

“啊。”老婆婆掩住嘴，“竟是老身看走眼了——诶，瞧我这嘴！唐突了二位实在抱歉，还望姑娘不要往心里去。”她赔着笑脸道，“实在是因为少见如姑娘公子这般珠玉似的人物。”

她好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谈容难道能揪着这点小错不放？何况，何况她本就不觉得被冒犯了。甚至……心中还欢喜。

“无妨。”只憋出这句话来，偷摸……实则那点小心思在他眼皮子底下暴露无疑地，往闻岓那儿瞄了眼，带着极轻浅的一抹笑。

万幸，这话似乎也没让他生气。

他还是站在那儿，不动如山。像是只等着她过去了。

“那这个，我要一个。”谈容还是想买。

“原是五文钱的，既是老身失言在前，三文钱，姑娘拿一个走吧。”

“不。”谈容脱口而出。一则她不差这几文钱，怎可在此处占人便宜，“五文钱就五文钱。”她开始掏储物袋找钱。这时候倒是知道不占便宜了，忘了自个儿刚才是怎么占师父便宜的了？

二则……眼下莫说五文，她心情好，便是要个五两，她怕不是也能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就掏出来。不差钱。

可……既说是储物袋，内里自是另有乾坤，这时候谈容就吃到平日里随手往里扔东西的苦头了……到底是得装了有多少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才能连这点钱都找不出来？

明明之前放了些银子的啊……谈容摸索着半天……好吧，夸张点的说法，但确实摸了挺久都没能摸到钱模样，只有灵石灵器之类的眼下根本不需要的东西不停被找到。

越找不到，越是心急；越是心急，越是手忙脚乱；越是手忙脚乱，就越找不到……何时起，成了个恶性循环了。

这下她的脸是肉眼可见变红了，同样是羞的，却与之前的羞，截然不同。窘迫。

一只手越过她身边，放了五个铜板在摊子上。

码地整整齐齐。

“多谢公子。”老婆婆笑眯眯拂钱到了手中。

这摊子就这么点大，谈容占了中间，他那手能擦着她过去，必然是要站她身侧。可摊面儿小，他是站她身旁，也算是身后。

一伸手就挡住了从右边投射过来的日光。

使她眼前世界被突如其来洒下阴凉的同时，也生出仿佛整个人都要给他环到怀里去了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