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容临危受命,代昏迷不醒的秦尘修踏上台子去了。
天同宗带来的余下弟子中,只剩下她还够着些元婴的线,于是成了唯一的选择。
众人欢呼声中,她跟在四个人高马大,人均元婴中期的师兄后头确实不够看。但因为就她一个金丹,反倒是扎眼。
这情形让人看了,谁不嘀咕几句天同宗这到底是自暴自弃还是自暴自弃?怎么还带放个金丹来凑数的呢?这不摆明了上来给人当靶子的?
但任凭他们如何想,站在上头的谈容本人不觉得自己低人一头。
那不言不语不笑的模样,将其师闻岓的神韵是学了不少过来,还挺能唬人,如同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才怪,在座不少比她修为高的,谁能看不出来她底细?
几队人马,最终角逐,仅有一队能够立于不败。
谈容双手端放在身前,看着确实是镇定,心里却在打鼓。即便往日确实是天不怕地不怕,但说到底,她还只是个金丹的事实忽视不得。
越级挑战本就如登蜀道,更不用说金丹挑元婴中期以上——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如今身处相当劣势,自然而然,所有人都觉得她该害怕。
手微微颤抖起来。她握拳之后又松开。但不可否认的,心底那点不容忽视的恐惧之后,后来居上的是在这样如鸿沟般差距下,因为不服输而沸腾起来的……好胜心。
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像是沸腾着在血管里流淌。让人兴奋到要控制不住颤抖。
她垂首,紧闭着嘴,不自觉咬住唇内侧忍住笑意。自己都要害怕自己莫不是疯了,这种时候竟会感受到亢奋。
确实已经太久没和人酣畅淋漓打一场了。几乎都要忘了刀剑相交,拳脚相碰的感觉了……但大战在即,手脚仿佛又都记起来了。只觉得跃跃欲试。
她终于不必再瞻前顾后,也不必束手束脚。没什么比这还要让人畅快的了!
快开始吧,快开始吧。鲸跃于识海中梭巡,飞来穿去,也是与主人一般急不可耐的样子。
谈容短暂闭了下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一些。
但就这一下落在别人眼里,也只像是害怕了。
能不害怕吗?毕竟才金丹啊。
小辈就是小辈,不知天高地厚。天同宗是没人了还是怎么的?怎么放这么个小孩儿上去?
底下窸窸窣窣地议论开。
你不知道呀?
知道什么?
那小弟子年纪是不大,可来头不小。
什么来头?
她就是仙尊座下唯一一个弟子,你说厉害还是不厉害?这命够好了吧?
就这小孩儿?!!
这年纪能修炼到金丹巅峰已经相当厉害啦,你可别挑刺儿了,如她这般年纪能够到金丹的人都是少。何况有仙尊撑腰,前途无量。与其说天同宗是无人可出战了,才拉她充数,倒不如说这是他们胜券在握,顺带着给小弟子镀金罢了。往后说出去,那可就是她一个金丹在尽是元婴的宗门大比中夺得头筹,可不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吗?那,那那那什么教的不也是放了个不是元婴的上去吗?
似乎也是这么个说法。
——但事实哪儿有这么复杂?
只能说留言的可怕罢了。不经求证,全凭臆测便断定了“事实”的人的可怕。
谈容能上去真的只是因为缺人。但凡此次跟来的弟子里还有个元婴,都轮不上她。于是才有了这一幕。
东道主万归门中站出来一弟子,自袖中掏出个东西来。
一时台上光芒大盛,让人连睁眼都困难。
而待那耀眼光彩都散去,众人才得见其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团如烟雾化身而成的拳头大小物件,无既定形态,飘荡在他手心,也不知是何物。
万归门这是要做什么?台下又交头接耳开了。
“此物唤做‘有时境’,是我门内宝物,因机缘所得,后耗费无数精力,投入灵器灵石加以炼化,才成了如今模样。里面埋了整一条灵脉,灵气充足,能进活人。既是决胜,倒不如就来点有趣的,进这里面打如何?比此处更方便施展拳脚。”
是昨日万归门那老头。
谈容听着,视线转去了说话的老者身上。他果然是藏着别的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的……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不然这一波接一波的整活是为了什么?变数,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地来。
她想着,余光之中,却扫到一群人姗姗来迟,于要落座的都早已落座的台下分外扎眼。
想也不多想就看了过去。
然而就这一眼,谈容便要怀疑是否自己大白天的发了梦了。
是她看错了?!
“嗯?”
沈妙如坐在底下应当也看见了,掩不住讶异,看见来人后转头就望向谈容。若非泰勤不在,他在,他也得惊讶。
果不其然,谈容视线也盯在来人身上——他怎会出现在此处?
谈容忙掩去眼底惊色,只能脑袋里想想——她无法在这大庭广众下做出什么的,更不能让人看出她在讶异什么,但即便表面上维持地再平静,也早是暗流涌动,以至于后来万归门又说了些什么都没能在脑子里留下任何印象。
她分外在意,那一瞥,瞥见的,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一个人。
识沂!
他步下挟风而来,藏青长袍衬其身量极高,面色如玉,但半扇银白面具遮掩真容,只能看见相当优越的一双眼睛,和下半张脸。这是让人仅一眼都能知晓其容貌过人的脸。
身后跟随二人,于满场人潮中,悠然自得似的寻了一处似是正好为他们空下的位置坐下了。
而他坐下的地方——茕莲教!
茕莲教!!
有关于这几个字的记忆此时才被从脑子里翻出来。是识沂恰合时宜的出现,将那些早被她遗忘了的、也从未被重视过的记忆片段串联到了一处。
重九真……那两个想要了她性命的人,不正是茕莲的么?!
他口中所谓的挑了的,不也正是茕莲么!?
那么为何……
为何不仅重九真没有死,连茕莲教都……安然无恙?甚至,他识沂是何时与茕莲教搭上关系的?她为何没有半点察觉?
如此,不懂的有很多。
但懂了的,也有。
原来他所谓的“挑了”,就是这个意思。并非从此,茕莲消失于世,而是……他鸠占鹊巢,取而代之,将其收归己用。
那么他要做什么?
疑惑的种子在心底扎了根,在纷乱思绪落下将养的土壤中,以锐不可当之势茁壮成长起来。
从何时起,从那一句话起,他开始瞒着她的?为何瞒她,还瞒着她什么,为何此时要自曝身份……在脑中搅和成一团,要牵连她乱了心神。
朦胧间,宣布比试开始的声音振聋发聩,登时将她连人带魂拉回比试台上来。
心下一惊。
谈容暗骂自己这是在做什么!?眼下是什么时候?她怎能被旁事困扰了心神!!咬紧牙关,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念头都从脑子里赶出去,尽力专心于此处。
此时要参与最后比试的第三队才上来,正是茕莲。
其中凰七、齐秋也不算生面孔了,见谈容看过来,还冲她笑了笑。
这又是何意?
她也就在脸上还能保持不动声色,脑子里边儿是失控状态。
怎么就能这么巧?那晚这些人说的话,当时不以为然,未成想一语成谶……现在真是她上了台同这些人比试……真的是巧合?还是……阴谋?
识沂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低眉垂眼想了下,转过头来在进有时境前不自觉又往台下识沂所在瞥去一眼,只见他嘴角放着,丝毫没有往常笑模样。
他面无表情,就这样看过来,正与她视线撞着,眸色幽深地像是能将万物吞噬。
莫名就让人心底漏跳一拍。全然看不出他此时究竟作何想。
谈容困惑太过,只顾得看他,踏进去的那瞬间,视线也跟着他身影,直至完全为白雾所吞没,而没能再看师父一眼。
也许并无因果关系——但闻岓那置于扶手之上的,似玉般洁白,也如冬日冰雪铸就的手,切切实实是缩紧了一分。
即便,并无人察。
他自是心下疑惑于识沂为何现身。这边安如磐石,对面亦稳如泰山。
闻岓微垂下眼眸去。他都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它究竟还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