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岓没回话。

“像你这样没心没肺，冷心薄情的人，为何偏偏选中了她？”

这双眼睛在表面的平静下疯狂涌动着暗潮。闻岓这么看着，毕竟是与自己一样的脸，心情难说不微妙。

“我原以为，如你这般的便合该这辈子……上辈子都是一个结局，而不会有任何变化——形单影只来，孤身一人去。可为何就变了？怎么？人间待久了，就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来的了？”他低声咬出几个字来，“你怎能与旁人牵扯上关系呢……你怎么配呢……”他这话不用嘴巴来说，也鲜明传达到他脑中来了。

“你想激怒我？”这么说着，脸上却丝毫没有没激怒的迹象。

“激怒？”识沂那头跟听了什么笑话似的，“你也会生气的？堂堂仙尊，难道不该早就没有这种廉价的……没用的情绪了吗？”

短暂停顿后才把这话又接下去，“从不知道多少年前起。”分明意有所指。

闻岓不是完全没有情绪。即便淡薄。即便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对方的刻薄讽刺，还是因为……谈容。

“我要她——这不是假话，更不是征求你的同意。既然我要，你给就是了。若能早早看透这一点，也不至于到今天这地步……再要我停手，可就难了。”

“她是我的徒弟。”

“嗯。”识沂应了一声，“所以也该是我的。”

闻岓竟没反驳这一句，“……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她并非可随意相让的物件。其他都可以商量，唯独她不行。”

识沂似是未曾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下，才放肆大笑出声来。

他真是跟疯了似的，或者是因为察觉到这话能从闻岓口中被说出来就像是他已然疯了——

有那么一会儿才停下，他道：“你竟也有今天——”

感慨一般。

甚至拍几下手掌。鼓掌叫好？

“怎么？事到如今，终才知‘愧疚’二字怎写？还是如今才知道后悔不该将我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无数个日夜……给自己留了后患？”

笑声戛然而止，嘴边弧度跟着眼神一凛，“但无论如何，你是不想将她让出来了？”

“愧疚？后悔？”闻岓反问，眼中还是冰冷，“你觉得可能吗？”

“是啊。你不会的。”识沂又勾起一边嘴角，说道。他知道。

“把你关在那里是我自愿付出的代价，为何要歉疚？只要你不把她牵连进来，亦不为祸苍生，你我之间便可相安无事……我可允你在这世间自由自在，权当无事发生。”

“够了！”识沂骤然变了态度，一步就闪现到他面前，欺身上前，“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说这高高在上的话！？”眼里满是戾气，几近要将自己的脸都怼到他脸上，“她是我的！没什么好商量的——

“你若识时务些，送她来我身边，我才是，可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否则，我会做出什么来，你这心里该再明白不过了……”

“你！”闻岓眼神如利刃般袭来。

都不需要多做思考的一击在此同时出手。

识沂忽然飘远，随之一抬手来，闻岓送去的浩荡灵力顷刻间化作飘渺，无影无踪。

他伸展着这只手，莹白中透着些被光照出来的红润，“现在再想伤我怕是为时已晚。”

嫣红舌尖轻扫过微张的唇内侧，他邪肆笑出，“多亏你将本命神器赠予她——金丹确实好用，你的小徒弟也好用的紧……而今我即将恢复如初，你我身出同源，你要如何伤我？打在我身上的每一招，我都能轻而易举，分到你身上去。”

闻岓皱了眉，眸中有厌恶的神色。仿佛每一个字从这人口中出来，都是不堪入耳。

也厌恶于，他所说皆为事实的这个事实。

“并非毫无办法。”

“嗯，自然。”识沂也不反驳，但也没有一点惧色，“不过前提是你真能为了她去做——若你真能做到，我倒还佩服你一些。不过你我都知道……你不会的。”

闻岓一言不发。

“你确实待她好，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是为了打发时间，还是真喜欢她。但显然，她不可能成为你心里高于所有一切的存在……你永远有你更重要的执念。”

他们彼此都明白，这个道理。她很重要，但还不到那般重要。

“所以你不会为了她前功尽弃。”

他知道他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所以自然也知道，闻岓绝不可能本末倒置，选择牺牲自己来成全她。归根究底，她只是锦上能添的那朵花。得有了锦簇，才添上她一朵也不嫌多。

识沂说，“这才是你。终归，即便剔除七情六欲，也还是避免不了自私自利的你。”

“你到底要什么？”

“看来这一次警告并不成功。”识沂似是叹了口气，“你瞧，你还是不懂。”或许是懂也装不懂。

但他脸上表情远不如语气上失望，只是装腔作势，

“我一早就说了我要什么，为何非得顾左右而言他？我说的是真话，你却还是想不明白。”

闻岓眉头微拧，就没松开的时候。

看吧，这就是选择了逆天之路的后果——问题摆在面前这么明显，他却还是理解不了……何谓“情”。

而有这样的师父，才会教出那样一个，同样一根筋到底的徒弟。

识沂一笑，“和谈失败。”跟想通了似的——才怪。

“当初自愿将我剔除的是你，将我封印的是你……那时由你亲手种下的因，如今也是该结果的时候了。闻岓。你的报应还在后头呢。”

闻岓再听不得他这废话，毫无征兆便攻上前来。

而他出手，就不可能是轻易会被人接住的招式。但凡被扫上一下，就该原地升天了。

但识沂更冷静，偏偏就是不闪也不躲，接个正着，“没用的。你想的什么，我难道想不到？”他笑意更深了些，“除非一切归位，你能奈我何？”

“……”眼下的闻岓要是被谈容看见了，少不得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进了幻境了——哪儿有一点平日的平淡镇定？

识沂哼笑一声后方道：“你做不到的。”

“你怎知……”

“不然你就来试试啊。”识沂说罢，很是无谓，“拭目以待。”

他消失在屋内，唯独声音绕梁，经久不散。

闻岓久久在房中站立不动。好似成了座雕像。

他当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从人情讲，从身为人师的立场将，当然……

可这手抬不起来，只会握紧。

转过脸去，看到了仍处昏迷之中，尚且不知醒来之后将如何面对晴天霹雳的，他唯一的小弟子……终究还是没能做出任何举动。

他该那样做吗——

不该这样做吗？

该怎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