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莲教原在昘术手中时就颇具名气。

只不过不同于别个自诩清高，茕莲更偏向江湖教派，做的是生意，底下除修士还豢养不少凡人下属。甚至于，其中凡人压倒性地占比更高。

没宗门延香续火的必要，不做保家卫国、守护苍生的，也鲜少主动作恶。万事只为一个“利”字。

只要钱到位，什么都能做。因而在人世间反比某些远离世俗喧嚣的宗门名声更大。

而今到了识沂手中，也并未与往日多有不同——换了个更厉害的主子，多了几个相当厉害的高层罢了。下头的人该做什么，不还是做什么？

当然整体实力有所提升。不单是多了不少修者，原先为情报网安插在各地的眼线也更多了——当初昘术所使手段与识沂远远不能相比。

他能一挥手就种下数十傀儡，昘术可做不到。他能翻手就让活人不知不觉中受他操控，昘术也做不到。

而这就是他威胁闻岓的底气之一……即便能力不相上下，有些事，他能眼睛不眨去做，可闻岓做不到。正因他做不到，他才能有恃无恐。不然怎么能放心把据点暴露到他眼前？怎么能把自己的底都曝了个底儿掉。

不就是吃准了闻岓即便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怕改天闻岓拉一帮人过来攻打的原因其一便是他不可能将无辜之人拉到他二人之间的恩怨里来。

换言之，也可说是，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所有事必须在掌控之中，按他所预想的方向前进。

可就这自信，这日，被不知何处来的人打碎了一角。

往常安静的院内暗藏着不可名状的躁动。

以往不常聚在一处的几人这时也都来了这一处，一人占院落一角，撑开结界。

下人们被挥退，离开院子，不被允许进入结界之内。

也彻底有那路过的，或是从别处发觉了此处异动，假装无意经过这院子来探究竟的人，一律被隔绝在外。

还有那胆子大一些的，直接开口问，“里头发生什么了？”

问的是守在院外的几个下人。

有嘴巴紧的，就算被问到也一个字不说。当然也有憋着劲儿就等人来问的，立刻拉着来人小声议论起来。

“是小凤凰大人突然喊了一声，我们本来没瞧见什么，但循着声音跑过去的时候尊主就已经在了——那小姐似乎是晕倒了还是怎么的，总之是在地上，然后尊主马上抱着人进房间了！随即几位大人也都来了！”

“抱进去！？！！！”那人惊道。

重点应该是在这儿吗？

她自己跟人说的，说完之后自己又觉得害怕，忙过去捂他嘴巴，紧张道，“你小点儿声！”

那人只是来听几句八卦，还不想给捂死在这儿，连连拍几下她手背，她才松开。

“青天白日的呀……”小声补上一句。果然脑子里是没装什么正经东西。

“你别乱想！不是那种事儿！！”

“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再说我就想想……”

“怎么可能是那种事儿！”丫鬟要炸毛了，唯恐后头要是教内传点什么不该传的，追根溯源就该轮到她倒霉了，“要真是那事儿，还能叫几个大人过来？何况还有小凤凰大人——怎么？你办事的时候喜欢让人在旁边看着？下流！”

“也不是不可……好好好，我知道了。是我龌龊了，是我下流。”说到一半还是知道及时收口了，毕竟对面脸色看着着实可怖，“那就是出事咯？”

“这……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啊。也不知道小姐是怎么晕的，是尊主给弄晕的还是怎么的……但看着脸色确实不好，尊主也似乎有点紧张……对了！小凤凰大人也很紧张！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她很是笃定地猜测。

她没猜错，确实不是好事儿。

谈容是出事了。

而起因就是——

嘎吱——

门终于从里头给打开了。

识沂独自走出，脸色确实不好。从那半张脸上也能看出来。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人给好好看在院子里，也能发生这种事儿，若非他赶来及时，她就……

思及此，这张脸上，脸色就越发难看。

小凤凰在院子里等了有段时间，虽看清了他此刻生人勿近，但还是抵不住担忧小跑上前，“谈容没事了吗？”

“如果不是她体质特殊，早就身殒此处。”

凤凰脸上理所当然更是忧心忡忡。

“她是中毒，毒性过于猛烈，才致昏迷。眼下大部分已被拔除，剩下也只能靠她自己撑过去……暂无大碍。”剩余那些已与身体合而为一的毒素，凭她体质应当不会出大问题。

她的话，一定能撑过去。除了这么想，他也束手无策。

他竟又一次尝到了挫败。

视线停留之处，小凤凰左手那一串，只少了一颗的糖葫芦，“那么现在就该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凤凰自知理亏，手一抖，慌忙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既有后怕，也有愧疚，“真是这上面……”指的自然是他手里这串，要人命的糖葫芦。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竟差一些就害了谈容性命。也想不到，就差那么点儿，或许此时去见了阎王的，或者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就是他了。

“上面有毒。且并非凡间的毒。”

一石激起千层浪。

凰七站不住，率先撤了力，飞身过来，“尊主此话何意——有人要害我家独苗儿小鸡团子！？”

“小叔！”凤凰脸上表情一拧，脱口而出。原来连他都觉得自己以前像只小鸡崽子！？

但凰七脸上的焦急可不是假的。

“所以这糖葫芦是谁给你的？或者说，中间经过谁的手？”识沂没理会他答案显而易见的疑惑，只问小凤凰。

显然，是有人在这上头做了手脚。

“就是路边大爷那儿买的呀，以前也没少跟他买过，并非可疑之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啊！”

这是想起来什么了。

凤凰表情变得相当正经，稚气都脱了几分，“但这虽然是在大爷那儿买的，中间却是经手过二人。一位公子差其下属买来给我的。”

“那二者何人？无缘无故为何要买给你？”

“不知。”凤凰摇头，“只是萍水相逢……路上不慎撞上的，那时我手里的糖葫芦脏了，所以他才差人买来赔我的……瞧着也是个文质彬彬的，也没瞧见做什么手脚，怎会……”

“那就是他了。”凰七插嘴。

“可我，”他皱巴着脸，满是不解，“我是看着他……差使下属去买的，大爷就在街对面，一路没什么下毒的机会啊……要真是下毒我怎么能发觉不了？何况那二人也不过就是凡人，怎么可能……”

“能用这种毒的人，若有心隐瞒，不会让你看出破绽。”识沂已认定了凶手，“毒不是一般的毒，人也不是一般的人。这毒使灵力附上，他有手段便不会让你察觉，你确实是惹上不该惹的人了。”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又不是神仙——”

“说不准。”识沂眼神黑洞洞，比往日更为可怖，“就是神仙。”

凡间自然不该有仙，或者说……是与他一样自愿下来的……用了什么手段……

小凤凰听地瞠目结舌，更是一阵后怕，他不过就是不小心撞着个人，竟还能撞出这么个麻烦来？！亏得他还以为那公子是难得的好人——原来也是麻烦！还是超级大麻烦！！

那人根本不是大方到连赔偿都不要，而是看不上银子，要他用命来偿！

其心恶毒，当真可诛！

“什么仇什么怨，竟值当对个孩子下毒手！”要知道，他家这几代单传的独苗苗可没谈容那样百毒不侵的身子，更没有多高的修为抵御，蠢不愣登，纯纯的就是个小屁孩儿——当然，是以灵兽间的常识来说。

但事实不变——那狗东西分明心怀不轨！这东西要真是凤凰吃下去了，这时候怕已经是只凉透的死凤凰了！！

想到这儿凰七就直恨得牙痒痒。他一向秉承放养原则，也不意味着不在乎这唯一的小侄子，要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届时他有何颜面见老祖宗？

“寻仇也得先找到人。”识沂眸色越发深沉起来，风暴在其中逐渐规模壮大，隐隐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这样的人，多留他一日，便多一分祸患。须得尽早，斩草除根。”

“那必定是要加我一个的。”凰七自告奋勇。

前所未有的积极。

但识沂没先理他。

“凤凰。”

“在！”被点到名的小凤凰一个激灵。毕竟愧疚加担心仅次于在场某人。

“虽说你并非有意，也年纪尚小，原本不该罚你。但疏忽大意是事实。说到底，你并非凡间三岁小儿，怎能不知不该从不相识之人手中拿吃食？”

小凤凰自知有错，面对他指责也是讷讷不言，尽数默默认下了。

“你对于生人的防备不足，也……过重口腹之欲。”

一句“不是”都回嘴不了。

“念在你年纪尚小，无心之失，何况……与她关系也不错，”重点是哪一项，“便只罚你禁足，禁甜，禁荤腥直至……罢了，等她什么醒了再说。”换言之，谈容若一直就这么睡着，那他也不用再吃那些东西了。

当然，不吃也不会死。他可是光靠天地灵气就能活下去的神兽。

小凤凰脸色更加苍白，惨上加惨，但偏偏说不出任性的话。他是知道自己多少该负点责任的。只得点头答应了。

凰七看着，也说不了什么。这惩罚既不伤身也不伤性命，他能说什么？刚好让他长点心，往后少一颗心扑在吃的上，堂堂神兽，像什么样子？

“尔等。”

“在。”

“在。”

……角角落落几人几乎同时应声。

识沂挥袖扔出去几张纸，在空中顺势铺开了，紧接着送出源源不绝灵力使得轻微泛黄的纸面上逐渐显现出一个人……不，两个人的模样来。

一人略高些，一人略矮，均着覆满面的面具。

正是凤凰见过的那两个人！

小凤凰再次震惊——他都不知道这本该独属于自己的记忆，是什么时候被识沂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