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已许久未能得见天日的鲸跃。

看来即便是缓慢，她的灵力的恢复速度也绝非他人能够比拟，他还是小瞧了她……只是这一会儿工夫就……

不过终究也只能到这一步而已。

“不自量力！”

微不足道的变故怎能改变早已注定的结局？他想着，强忍下万妖丹内释放出来的澎湃妖力所带来的痛楚。不，或许该说，他正借着这疼痛，跟随着这一声彻底撕破了人类面皮一般的，如野兽般的嘶吼，红光漫天绽开，由他双手所纵朝她砸下——

可他还是犯了同样的错误——小瞧了她。不仅仅这身子、她腹中的“金丹”，还有，谈容此人。

她确实变强了……谈容本人明明白白感受到了。

或许是托识沂给她的那一部分元神的福……即便她并不想用，可实际上它已在不知不觉中与金丹融为一体……

抽尽血色的手的握住剑柄。他们已许久没有并肩作战过了。手触及的一刹那，却也如久别重逢的挚友，往昔回忆涌现，将陌生尽数冲散，致每一寸肌肉都激动地发抖。

她已经……

红光轰然将她身影吞没。

而也不过才一瞬，蓝色灵光从中杀出，劈开腾腾焰气！

谈容身影复又在光芒中显现，腰板笔挺如松，嘴角、身上都挂着血，笑却似高高在上。

已许久——没能酣畅淋漓地，无后顾之忧地，肆无忌惮地，用灵力战斗了啊！

这一步的败就败在，他即便对她这身子，对她的修为都有所忌惮，却还是算漏了闻岓——他给她的“金丹”与这幅身子是绝配，何尝不是至上法宝？

看眼下，哪怕再稀薄的灵气，不也皆为她所用？

她有多迫切，金丹收集灵气起来就有多不把命当回事。

甚至，四周即便被封闭了，也还是从那肉眼不可见的缝隙里，涌进更多的灵气……

如断骨重塑，灵魂重生，她此刻忍受着比高晨皖不遑多让的，同样为旁观者所不能理解的折磨。

可她与这冒他人之名，心安理得在人间享受数年荣华富贵，却仍旧不知感恩、不知适可而止、不知夹着尾巴做人的忘了本的妖物不同，她便是何时也从未忘记过心存感激。唯承常人难承之痛，方可食他人难食之果。

不会放弃，不可能放弃——无论何时！

高晨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对面的灵力如暴雨时潮水一般，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上涨！

他抑制不住心中躁郁，即便浑身如焚火，眼前也被烧得模糊，仅凭所听所感以及不清晰的轮廓，迅速操纵红光朝她再度袭去，如狂风骤雨般展开攻势，不给喘息的空隙。

天生仙体当真就这么厉害？于是，越觉得不甘，不公，也越想得到。

他依旧不明白“金丹”是怎么一回事儿。

红光追着人躲闪的身影在墙上留下一道道痕迹，挟带着碎石稀里哗啦地坠落，留下纵横深浅不一的沟壑。她全然不怀疑，如若自己哪怕只是一下没有躲开，便至少也得落个缺胳膊少腿。

不过几息，原本四四方方、规规整整的一间房，已然残破不堪，宛若废墟。

高晨皖完全被嫉恨与源自无法掌控的身体变化的恐惧蒙住眼了，与开始时还多少想着不要伤到这具身子不同，眼下招招都带着怒火，毫不留情。

便是全盛时期对打，谈容也没把握一定能赢了他，更不用说现在。所以她只能躲，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否则……等待她的就只有死。

可怜了这几面墙壁，全给他们做陪葬了。

万妖丹融合比预想的要麻烦许多，经脉之内淬了火的刀刃在游走，每到一处，都仿佛是要将他割裂，而煮熟了的鸭子还能蹦跶几下这回事儿更是火上浇油，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令他难忍，令他疯狂。

手上没有分寸地追着谈容打，以这他亲手打造出来的密室作陪都在所不惜。甚至他那一双眼睛，一会儿是人，一会儿又成了妖，反复切换，似乎连维持住人形在当下都是奢侈。这些都说明他打得其实并不轻松。

不过谈容躲地也并不轻松就是了。

说到底，这地方的灵气还是太少了。这一点，任凭她如何逼迫自己，带着多深刻的向死而生的觉悟，都无法改变。金丹一再突破极限，可灵力终究是涨得慢，初时只能当作是琵琶骨伤口愈合之后恢复的体力的陪衬，作往锦缎上添的花罢了。

而，一个并不算太好的消息——即便速度不快，高晨皖也切切实实正在吸收那颗丹药。

……不过究竟是谁吸收谁便未可知了。

万妖丹燃着“火”膨胀开，比他自身的妖丹不知大出多少倍去。且这滋味儿也不好受。

可再不好受也都是有价值的，他无比鲜明地感受到妖力暴涨所带来的无处安放的力量——

高晨皖双目血红，攒够了气力，一招较之前多少次加在一块儿都要强大的攻势打出去，闪耀着夺目光芒的红色如潮水将这一整间都几乎挤满。

而其中，更为深黯的两道暗芒夹杂其中，蜿蜒着飞速袭来，前后夹击！

谈容眼睁睁瞧着这红光满盛了双眼，心知躲无可躲。

但拼——也只能拼上一拼！

被彻底吞没的前夕，鲸跃已被举起挡在身前，她迅速调动起此刻能够为她所用的所有灵力，同时金丹也依旧竭尽其所能驱着源源不绝的灵气转化为灵力。

咔嚓。

耳边仿佛听见了，微妙的，什么东西碎裂开了的动静。

她眉头拧地更是不知能夹死多少只蚊子。这声音，她识得的。到此时，不会有人在意自己看来如何，美貌与否。她甚至，连分心给身上疼痛多一些的心情都没有。

当然了，这疼痛，她也识得的。

暗芒在身前被挡下一道，身后那一道却是怎么也挡不住了。随后，更为剧烈的，更为强大的疼痛将她包围。自后背痛彻至前胸乃至全身的力道将她击个正着，毫不留情将她掀飞，狠狠撞到墙上，再经由仿佛一时半会儿都无法退下的“潮水”死死按住。

□□仿佛遭受千万斤重力碾压，什么骨头啊肉的都被碾碎个彻底，似乎连五脏六腑都被搅和成了浆糊。

“啊啊啊啊——”难以控制的撕心裂肺的惨叫脱口而出，她似乎，还是头一遭体会到几近疼死过去的滋味——若世上，真有“疼死”这么个死法的话。

直至红光在眼前散了，她才被从墙上松开，“扑通”砸了下来。

人如一团死肉，了无生气，身上已基本没有能自由动作的地方了，丝毫不得动弹。唯余一双眼睛勉力睁着，瞳仁中却快散光了光芒，无力到，似乎只能待人宰割了。看来即便是为人称羡的天生仙体，也无法在瞬间使重伤恢复如初。眼耳口鼻流淌出依稀能感受到的温热攀爬过寸寸肌肤，有些许麻痒。

她快要睁不开眼睛，也分不清从自己眼睛里流出来的是无可控制的泪水，还是更无法控制的血。迷迷糊糊中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鲸跃落在她面前不远。

它依旧通体银白，即便躺在地上也仿佛不染纤尘。只是因为离开了主人庇护而没了光芒加持，褪去了过于耀眼的光环，看来不过只是把普通好看些的剑……她还是太弱了……

难道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她想。

高晨皖仍红着一双眼，没了寻常人类的模样，转瞬到她跟前。

一脚踩下，咔嚓，狠狠将鲸跃踩成两截。

随之那一双在身体整体还维持着基本人性的状态下极为可怖的狐爪，死死掐住了谈容脖子。他全身上下也没剩多少凡人的特征了，似是要彻彻底底沦为丧失神智的兽类。

他动了杀心。

那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过的，无法抑制的冲动。

用这双爪子掐住谈容的脖子，将比起他这糟糕至极的现状好不到哪里去的人从地上提起。她也就看着还像个人了，这副皮囊之下，该碎的碎，该烂的烂，早不知道是何等乱象了。

高晨皖就这么把人摁到墙上。

谈容自全身如遭石磨碾过一般的疼痛之后，立刻感受到了窒息。肺部、气管、鼻腔、喉咙……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却没有什么能支撑她喘过气来，更别提伸手去反抗。

憋红了一张脸，好像真要死在他手里了。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他口中反复念叨，魔怔了似的。

再怎么，她也不至于令他这般苦大仇深吧？确实是魔怔了。

“去死——”

去死——

谈容意识朦胧，透过疲累地只睁开一条细缝，尚能看见这“人”，人不人、妖不妖、鬼不鬼的怪异模样。

只是，声音仿佛是远去了的，也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并不能很分明地被送进耳朵里来。

将死之际，她竟觉出这人几分可怜来……一心求借丹药变强，到头来，也不知到底是他吃了丹药，还是丹药吃了他。自作孽罢了。

师父……弟子不肖，留不住这条命了。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只愿远远看着您就好。

再也不要做亲密，却无法更亲密的师徒了。

“怎么会？！”

谈容这眼睛一闭差点没能再睁开，可下一刻伴随着他的惊呼在耳边极近的距离的猛然炸开，她整个人一激灵，竟好似回光返照般又清醒了一下。

砰。

她被松开了。

身子滑落，摔坐在地上，靠着墙。这是怎么了？他难道不知一时松懈便可能万劫不复？胆敢放任她飞速恢复过来？

而她不知，高晨皖这回是真动不了——

他腹中，真真切切地，燃起一团火来了。

此前都说是像，像——可当下竟就这样，当着面的，看得个明明白白的，喷出火来了。从丹田里头烧了出来。

无比妖异。

什么样的火能让他这般惊惧？

谈容用力抬起眼皮，反过来，这一簇火带给她的却是生的希望。

她并不知他究竟何等感受，也并没有兴趣知晓。她所能瞧见的只是他脚步踉跄，仿佛在身前腾起的火焰是可怖的鬼。

但为何可怖？

定然是因为他吃下去的那东西——被她说中了。

身体在宝贵的时间里逐渐恢复过来，她的眼神也越发清明——

当然，高晨皖的更为清晰。他仿佛从大梦中惊醒，明明白白露出恐惧来，这时候，仍在经脉中奔走的剧痛都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这团火如此诡异，想来若非肚皮被撕开了，怎能从腹中钻出来？

他欲伸手捂住腹部，压住那火，却低头看着不敢触碰。这不是凡火，不可能是凡火，所以他无法伸手触碰。他怕死。

慌乱的当下他似乎并未想好，他愿意碰也好，不愿意也好，这火就烧在他身上，左右都是死，还不如一拼。

“怎会如此？怎么如此——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

求救根本没能说出口。

火势迅速炸开，立刻将他整个人都吞没。

砰！

胆大如她，也被惊到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这一团火人猛然栽倒，如爆竹般骤然炸开——

血肉横飞，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