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后。

初时破烂，现在看来也依旧破烂的后院更添战损风味。

刀身寒凉，贴着肉做的脖子，自然是不适。稍微动一动，或许就能在脖子上留一道口子。更别提，拿着刀的人还唯恐他不够害怕，拿刀子侧面拍拍他脖子，发出细微但清脆的“啪啪”声响。

“往后切记——要做仙人跳的局，要挑衅，要污蔑，还得先擦亮眼睛，看清楚了到底是不是你能招惹的人。”谈容不无威胁道。

男子咽了口口水，喉结跟着在脖子上滑动了一下。

他现在不可谓是不狼狈。人躺在地上被人拿刀架着脖子威胁不说，浑身上下都快没剩什么好地方了——谈容是没下死手，但切切实实下了狠手，割十几二十道口子、踹个十几二十脚还是小意思的。

疼，浑身都疼。

虽疼，却也不敢动，就怕她手里的刀再一不小心给他在脖子上抹道口子出来……这可受不住。他是能修刀剑没错，可他的脖子不是铁做的，不好修。

“啊？怎么不说话？刚才不还挺厉害、挺会咋呼的吗？现在成哑巴了？”谈容羞辱他几句，再细细欣赏几眼这人怂了吧唧的模样，心情才算是稍微回暖。

“没那个兜得住的本事，就别学人家到处结仇。”她冷哼一声，才收起武器。

与他设想的有些不同——

男子愣了愣。这人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了？

而谈容不带一丝留恋转头就走。

他一骨碌站起来，慌忙开口，“你就这么走了？”

“怎样？嫌我心慈手软，上赶着找死呢？”她头也没回道。

“呸呸呸，少说这晦气的话。我自是万寿无疆长生不老的。唉不对，我不是这意思啊！”男子跳脱的性子从其言行举止便能看得一清二楚，与其外貌是完全不搭。

他脚上踩着露脚趾的草鞋，几步走过去，却不敢往她面前挡路，站在其身后，“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来修东西的吗？怎么东西也不修就走了？”好像是把不久前气焰嚣张的自己忘干净了。也忘了是怎么被人压着揍的了，还敢在她耳边唧唧歪歪。

“我不信你这黑店能修好什么东西。”谈容懒懒答道。

“嘿这叫什么话？我这儿何时成了黑店了——刚才我就想说了，什么仙人跳，你这人厉害是厉害，但再厉害也得讲道理啊，明明是你进来把我这儿砸了个稀巴烂，还揍得我浑身要散了架，怎么说话还这么不中听？我开门做生意的，你别血口喷人来砸我招牌。”

“……我看你还是想拿自己脖子给我试刀。”

“不，免了。”男子立刻怂了，退出去好几步。

隔开一个他自认为比较安全的距离，不死心道：“但威武不能屈，我家里都被砸了还不许我说几句实话吗？”

谈容毫不掩饰不耐烦，转过身去，“是你拿这破院子破椅子来碰瓷的人在先。”

“什么叫碰瓷？又不是我把院子砸了来污蔑你，这些难道不是你砸得吗？”男子似是震惊于她颠倒黑白的说辞，眼睛瞪大似铜铃，“分明是你动的手，我怪你还错了？？”

有没有天理啦！

“贼喊捉贼——你若不动手，我怎会反击？”

“我在这儿好好睡着觉，你一外人未经允许擅自闯进来，我不也是正当自卫吗？谁让你进来的？谁请你进来了？”

谈容冷笑，拿眼睛一睨他，成功唤起了他对于才发生过没有多久的“惨案”的回忆，立刻闭上了嘴，默默往后又退了三两步。

“所以才说你们这是仙人跳的局啊——”她说，“擅自？”

可不就是“擅自”吗？又不是他请她进来的。男子不死心地想。抿紧的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敢在她极具威慑力的视线下再顶嘴。

谈容双手捏了捏拳头，没有相互触碰骨节也在咔咔作响。

“你你你……有话好好说啊，少，少动手。欺负一个非剑修的算什么本事？”如果声音别那么颤抖可能还能显他有点男子气概。尤其他虽然受伤不算重，但视觉上看来一身血次呼啦的，毫无气概可言。

“让人往里走的是你铺子里的伙计，走进来之后动手的是你本人，我有什么问题？回手之后怪我毁坏财物的也是你本人。这若不是一个局，是什么？你这铺子要是就靠这种手段挣钱的，那也怪不得我信不过你。”

男子登时无言，“……那小子！”咬牙切齿追了这么一句。

像是他当真不知情一般——

不过真相如何，她也不在意了。是故意做局，引君入瓮也好，无心之失也罢，反正她这头已经找补回来了，无所谓了。

世上难道就他一个人能修？

若不是她没学过炼器……也不必找人来修。

“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不过连间小小的铺子都管不好，这样的人，我不认为能修得好我的佩剑。”

男子不知是否因为羞愧红了脸，本就偏黑的肤色在有如野草丛生的脸上泛出点红光，语气软化了些，“这不都是误会嘛。况且你这不都讨回来了吗？我家连带着我这人都被修理完了，到底谁更委屈些……”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些，随即胸膛一挺，“不说这方圆百里内只我一人能修灵器，但我敢保证开门做生意的只此一家，你要是去找别人，可不是那么好找的。你都找上门来了，想必也是没有熟人能修，怎么，这样你就放弃了？”

“阁下现在是求着我留下来？”她反问。

男子硬着头皮。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都说了是开门做生意了，哪儿有把上门的生意拒之门外之理？”总得从赚点财产损失费、医药费回来。虽然那点财产其实真不值几个钱。什么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张口就来的说辞而已。

谈容没说话。

“你这人身手倒是利落，怎的这会儿又扭扭捏捏——我都承认是我错了还要怎么样？！我错了，我错了，方才多有得罪，行了吧？”他说着，带点拉不下脸来的气急败坏，“看在你修为不低的份儿上，发展个长期合作关系呗，觉得咱这小店还行，往后多照顾些生意——”

不愧是把门面开到街上来的修者，当真与别个不同，眼中竟是生意最重要。比他那脸皮都重要。

这种人也不常见。

谈容那头已在忖度是否真要就着对面铺设的台阶下了。她也是有点自尊的啊……这么好说话会不会显得她同这人一样不要脸了？可非要纠结这一点的话，对面显然更不要脸些，竟也莫名带点令人不得不敬佩的能屈能伸的傲气……

没等到回复，男子又叭叭开了，双手往腰上一叉，“少蹬鼻子上脸啊，你虽然是厉害，我也是要点脸的。‘礼’也赔了，‘歉’也道了，可不能再过分了啊。我这儿是做正经生意的，又不是上赶着要卖身给你，难道还要我跪下来哭着求你让我修？”他冲着周遭指指点点一圈下来，“你瞧瞧，瞧瞧，拆也拆了，破也破了，我这一身老骨头明儿个还不知道会不会酸痛到爬不起来呢，我都自己开口说给你修了，还要怎么低声下气？不都说了是误会嘛，我又没讨到什么好处，够了啊，你真当我不心疼我那椅子呢？”

“那椅子本就不是值钱的东西，年份也并不久远。”

“‘久远’是算不上，但那也是我十来年前花了几文钱去买来，亲自拉回来的，多少有点感情，怎么不算值钱东西了？”男子狡辩道，“这儿的花花草草又有哪个不是我费心费力‘看’着长大呢的？”

合着只是看着，也能算是自己费心费力拉扯大的了？

谈容抬起手，摊开手掌。

男子登时蹦开老远，“干嘛？”嗓音如利箭划破天际。

她没忍住送他一个白眼。

“咱咱都是文明人啊，别别别打架，我，我这好话都说尽了，你可得控制住自己啊，我我我打不过你的！”这人的嗓门怕不也是方圆百里独一份儿的欠揍，直往人脑子里刺。

谈容懒得同他废话，掌心之内现出断成两截的鲸跃残骸。

剑身锃光瓦亮依旧，便是眼下断裂，失了生气，也不失令人胆战心惊的霸气。

“能修吗？”

“这……”男子自瞧清了这把剑起就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忘了对谈容的恐惧，蹬蹬蹬几步跑过来，仿佛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短短一瞬便来回扫了好几眼，“好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