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一抹白光从天而降，如流星坠下，以肉眼都难以追上的速度奔着阵法里头的谈容来了。

她睁着眼睛看那束光越发靠近。

师父！

可光终究还是被阵法蓦然迸发的金光挡住，拒绝被“外来者”触碰。

闻岓只得退开，与孰秋隔空对望。二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却清晰让人感受到了剑拔弩张。

“你还真的来了。”

这话说得，像是他猜不到他会来似的。

装模作样。

“耽误了些时间。”闻岓道，说话并不客气，“不然，你该死得更早一点。”

“口气还不小。”孰秋笑道：“但你阵法都破不了，说这大话有意思吗？”他还真能什么措施不做且等着他上门来坏他好事？

闻岓视线扫过那阵法，不知想的什么。

那头谈容更是心急如焚——今夜可是新月！他怎能真的来？！

她想抬手，想反抗，可根本没有一点力气，更遑论这身镣铐尚未卸下，被定在此处与一滩烂泥无异。不容忍逃避的现实加深了无力感，也加深了她对于自己除了拖后腿，无法起到半点作用的这一事实的认知——

他现在该是承受着怎样的痛苦的折磨……

“师父……”深深压抑过的呜咽仿若怒吼，从喉咙里爬出来。她无法掩饰自己的急躁。

闻岓被夜色衬着的与往昔似乎并无二样的脸色却与她的失态相悖，他看着并不像是为苦痛所扰。

至少，不可能让孰秋意识到今晚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不过你为何脸色这般难看？上次的伤还没好？还是太但心你这小徒弟了？”孰秋只看到最浅显的一层，“诶不对——你身上这气息，你的修为也不太对劲啊……另外一个呢？”

闻岓猛然发难。

一招打过去，成功让他没了废话的空闲。

孰秋飞快退开，反手捏了个法术扔过去。

这两个人打的有来有回，将旁人光是起势就要不短时间的招式于转瞬间扔得像是不过普普通通扔个皮球。当真是轻轻松松，游刃有余。

只谈容在那儿看得是心烦意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她这心态就比不上了错的。他对孰秋就很放心，丝毫不带担忧，仿佛胜券在握。

她作为束手无策、只能等待被救的旁观者，其实再担心也只能是庸人自扰之。可说归这么说，人心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东西，担心也并非是她想不担心就能不担心的……以至于，转眼便忘了对于孰秋那似乎只是被闻岓无意打断的话。

——识沂去了哪儿？

那点眼下看来着实微不足道的不安，理所当然被暂时扫开了。他没来这儿送死，也不能算是件坏事。

而热火朝天的这一头，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其实当下还来了另一个人，正躲在林中，伺机而动。

木制轮子和遮盖在浅蓝衣袍下的一双静坐的腿在阴影中稍稍显露出真容。而这单薄的身子依旧被掩于树干给予的最为浓重的一隅阴影内，不辨容貌。

当然，更有可能是他们已然注意到了这人，却无一人在意——久居高位之人的通病，不将下位者放进眼里，自认为能掌控一切，自大、傲慢……

闻岓孰秋二者一时打得不可开交。面对霸道的来招，闻岓竟也一时不落下风。

这期间，谈容只能感受着心急如焚，感受着仿若灵魂都要被抽出、仿若几天几夜没有进食的饥饿感等死。等死，原来是这种感觉。她当然不会好受到哪儿去。

可了错作为承受她修为，受着好处的那一方，竟看来也不正常。

倘若自夜幕投射下来的并非凉如水的夜色，他面上酡红就能更让人看得明显些。如感染风寒一般，烧红了脸，烧昏了脑袋，连眼前视线都逐渐模糊。不过是强撑着还不到倒下的地步罢了。

……是他太弱，而谈容过强。

他要吸收她的修为，无异于常人要吞下比平日食量大上十倍不止的东西——纵使有心也未必有力，谈何容易？

谈容虽起步晚，但截止目前站上去的位置在同龄人中都是千里挑一的佼佼者，更别说还有一个处处为她着想、为她打算……不惜拿奇珍异宝堆，也要将她堆得不逊色于旁人的师父。与天赋平平的了错相比，实在没什么可比性。

光是手脚功夫，她都不可能输他。

孰秋已经算计得相当全面了。像她是一味药，既然要用，那就要用得恰当，一根须子一点沫子也不可浪费。因而不仅灵力、修为、已然被吸收的聚神凝魄露，她身上所有能用的有用的，全都要通过阵法淬炼，尽数转到了错身上。

但全面是一面，另一面，他却没预料到后者转移得比前者慢得多，灵力过去了，修为和她的体质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的——

所以了错就是在肉体凡胎的基础上，承受了对他而言过于庞大的灵力，怎么可能好过？

不过有失必有得，只要他能熬过去，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她汲汲营营这许多年，辛苦得来的这一切，就都是他的了。孰秋也正是这么想着，方才在片刻失神后立刻恢复常态。比起结果，过程如何，吃点苦头，无伤大雅。

似是要与其主人一身素白争辉的别致长弓在闻岓手里现身，挥破夜色，显露出极为曼妙且圣洁的姿态来。

在无月的天色中，它仿佛就是代替明月出现的。

皎洁若弯月。

是她从未见过的弓——就她光是看他拿出的这把弓都能让思绪跑远的当口，第一箭已从闻岓手里射出去了。

不，何止一箭。

白光将他面目映地发亮，连嘴唇似乎都发白，唯有黑发与眉睫眼眸乌黑分明。

以他灵力凝化而成的这一支箭离弦而去，瞬间分化成数道。

而数道复数道，在朝着 不自觉被带到阵法可维护范围边缘的孰秋而去的途中，不停分裂。好似万丈光芒皆朝他一人去的杀招。

谈容也看呆了。

她当然知道师父厉害——一直都知道。可棋逢对手时他毫无保留的样子难免还是叫人肃然起敬，为之咋舌。

但……无用功罢了。面对无疑能将他射成筛子或刺猬，又或许根本连尸骨都不会为他留下的密不透风箭网迎面铺天盖地而来，孰秋也未曾变了脸色。

不自量力。他的表情基本就是这个意思，从以前，到现在。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