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热水灌下去，沈麒的脸上微微腾起红晕。
方舯开口就是：“你怎么好像又瘦了？”
“……”
“有没有感冒？我带了点药，回头你记着问他们要。”
“……”
见他总是一脸荣辱不惊的样子，方舯只能换了个话题：“对了，昨天晚上你们郭队给我打电话了，他那里刚接手了个新项目，实在走不开，为你的事急得不行。我安慰他说你只是来派出所配合警方调查，没有被定罪，他才稍微放了点心，让我传句话，说你那个卞叔叔现在国外开会，接到他的电话后，已经准备收拾行李买回家的机票……”
“不用！”沈麒双手一拍桌面，猛地抬起身，把方舯和两位做记录的民警都吓了一跳。
“别让他过来，我……他来也没用。”
想不到这样一个硬骨头，居然也有顾忌的人，张贵华眼里冒光，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新的切入点。
方舯低头抠了会指甲，苦笑，“我也没办法，我又拦不住他。不过我听郭队的意思，那里的会还没有结束，他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
沈麒脸色明显缓和，慢慢把手缩了回去。
“你瞧瞧，这么多人都关心你，不光是郭队，蒋小雅和贾媚丽都拼命给我打电话，就你自己不当回事。得了，努力配合一下，把事情彻底澄清，咱们就能早点回去工作啦！我还指望着你给我挖一具干尸呢。”
前面的话还挺像样，后面渐渐离了谱，张贵华和张云杰同时放下笔，翻起白眼。
沈麒看着他，目光渐渐柔和起来，轻声说：“我需要点时间，好好回忆一下细节……”
“可以可以，反正任何时候你需要我，我就一直等在这里！不过还是要注意一下时间。”方舯竖起三根手指头，下头姆指与食指组成个圈，一个“ok”的动作在他眼前晃了晃。
出了审讯室，张贵华拍了拍方舯的肩膀，表扬说：“干得不错。”
方舯挺直了脊梁骨：“过奖了，我其实也是为了他好。”
张云杰始终双手抱臂等在旁边，此刻鼻子里忍不住“哼”了一声，嘲讽说：“你确实为了他好，连还有三天就要上报县公安局这样机密的消息，你想方设法告诉他了。”
一句话说得张贵华如梦初醒，顿时眼神就不对了，手也警惕地搭在腰间警棍上。
方舯吓得忙摆手：“您真误会了，我哪有这么大胆子，再说什么三天四天的内部消息，我根本不知道啊。”
张云杰冷笑：“得了吧，像你这样的人我瞧得多了，演技还差些火候呢。反正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会让他明白顶多只有三天时间了，三天以后他再不开口，请去县公安局走一趟，看看那里的人是不是对他也这么客气。”
第二天方舯先去了村里晃了一圈，下午慢慢走向派出所。
张贵华因为昨天的事，不再给他好脸色，让一个小民警直接把他堵在派出所门口。
方舯也不生气，就在派出所门口坐了下来，还从布兜里掏出一条小青蛇，盘在手腕上耍给小民警看，吓得小民警连连抽气，后退不迭。
张贵华闻讯从里面跑出来，指着他骂：“变着法子袭警是不是？我看就你是想进去陪你朋友？不过我才不上当，到时候肯定把你们分开关。”
“误会误会，这是翠青蛇，无毒性，可以当宠物养，我就是逗他玩呢。”方舯立刻收了蛇，举手投降，“再说派出所的宗旨是为老百姓服务，不能拒绝老百姓入内啊。”
其实张贵华对那个泄密事件的态度是半信半疑，觉得只是同事的过度分析，闻言不耐烦地说：“滚远点，别想再混进来了，你就是一头披着老百姓羊皮的狼！要是再敢干扰我们办案，立刻拘留你。”
他昨天晚上又加班问到半夜，可惜收获甚少，眼皮底下浮起浅青色的黑眼圈，心情极差。
方舯笑了，“你这话就错了，我什么时候干扰过你们，有证据吗？你不能血口喷人啊，昨天我一直在劝他合作，哪一句话说错了？说得不对，你就提出来，我可以改，总不能给人乱扣帽子吧。”
张贵华冷冷地看着他，感觉自己的血压又在慢慢往上升，用力把怒火压了压，想起一件事，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昨天好像说到个姓卞的亲戚？”
方舯说：“其实我们刚认识不久，而且我这人比较粗，对别人的家庭背景不太上心，具体情况你得问问郭队。”
张贵华当然已经向郭玮了解过情况，听他嘴巴像上了锁，警惕心更重，问：“你今天来干嘛？”
“我不是担心嘛。本来昨天劝完，我也心定了，不过听你们同事说还有三天就上报县公安局了，我就又睡不着觉了。”方舯搓着手，脸上表情很真诚，“我不想看到他走到不可挽回的局面。”
张贵华看了他好几眼，觉得这种真诚不像是能假装出来的，又惦着只有两天的期限了，一阵揪心，烦燥地朝他挥挥手，明明想赶人，嘴里说的却是：“进来再说。”
“嗳。”方舯打棍随蛇上，从小民警身边溜了进去。
张贵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口不一，也阻止不了了，只好装傻让他跟在身后，一起进了院子。
方舯边走边问：“他昨天表现还好吗？”
一提这个张贵华就来气，停下脚步，把领口松了松，像是这样才能喘得上气一样，才说：“哼。”
“慢慢来，这人就是个狗脾气。”
“哼。”
“我了解他，慢热，脾气硬，但还是听得进话的，再说来派出所时就应该想明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坦白只能死路一条。”
张贵华心念微动，斜眼看他：“你倒是对他充满信心。”
“当然，我觉得他还是挺信任我的，毕竟在山上的时候，他那么个小心谨慎的人，刚开始的时候只啃自己带的饼干，后来不论是烤鱼还是野果，只要我递过去的，吃得连渣都不剩。”
张贵华想了想，掉头往另一边的楼梯走，边走边说：“你跟我来。”
第二次进审讯室，方舯感觉沈麒又瘦了一圈，衬着背后雪白的墙壁，清冷干净的像是个人形立牌。
张云杰皱着眉头问张贵华：“你怎么又放这小子进来了？”
张贵华叹口气：“再看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难道你有其他的线索可以追查？”
张云杰只好闭上嘴。
方舯朝着沈麒扯嘴笑了笑，笑完自己都觉得不自然，而对方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他们都告诉你了吧？还有两天，你这案子就要转交给县公安局了。”
沈麒面无表情。
“唉，你这样不行啊，硬扛有什么用？迟早把自己毁了，再说，有什么事到现在还不能说？”
沈麒纹丝不动，但是眉头微微皱起。
张贵华的一只手握着笔记录，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攥紧拳头，他总觉得方舯和别人不同，就像他自己说的，沈麒特别信任他，至少他每一次出现，沈麒的表情明显丰富很多。
“在这点上，你真该学学季保辉那小子，无论什么情况，先保全自己，把自己撇干净最重要，你看人家过得多滋润，只进来一个晚上，就跑回去喝小酒了。”
“……”
“我知道你委屈，可是，谁让你倒霉呢，没有不在场证据，手里还有死人的东西，放哪里都会先怀疑你啊。我相信民警同志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清者自清……”
“不错，在你眼里我和季保辉本来就是一路人！”沈麒突然打断他，“所以说什么清者自清的屁话呢？根本就是前后矛盾！你其实早把我归类到浊者里去了。”
方舯一怔。
这是要当面撕破脸啊！旁听的张贵华和张云杰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笔，同时垂下眼帘，吊起耳朵听戏。
沈麒来了劲，一口气往下说：“不错，我比他更蠢，撇清自己都不会，还要劳驾你今天你坐在这里给我指导人生，是不是感觉自己特别高尚特别有底气？方老师，我该怎么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话说得太难听，方舯受不了，“腾”地站了起来，手指住他鼻子：“嘿！我发觉你这人真有点不知好歹！真心假意都看不出来的吗？”
沈麒冷冷一笑：“看出来了，你是真心想配合警方，努力破案！”
“姓沈的！你不要血口喷人！我要是真的是这种人，还会替你隐瞒消息？你在山上的那点破事早就兜底翻出来了！”
方舯骂完，突然打了个激灵，意识到大事不妙。
果然，对面沈麒的目光开始变得凶猛，而张贵华、张云杰两位民警同志相视一笑，眼中透露出玩味的光彩。
你看，新线索不是出来了……
换了间审讯室，方舯无语地坐在桌对面，张贵华笑着说：“看来你知道的不止一点点呀，要不要重新对我们详细说明一下？”
方舯叹气：“我那是说的气话。”
张云杰一拍桌子：“到了现在还嘴硬，你是不是想给自己挣个从犯名额？”
张贵华说：“你和他非亲非故，也是刚认识的吧，第一次见面还是在我们派出所，怎么感情就这么深厚了，关系好到肯为他坐牢？问题是人家领这个情吗？”
张云杰哈哈笑起来：“额滴个娘咧！关系好？真没看出来，刚才他那个眼神你瞧见了没有？足够戳你几刀的。”
方舯被他们一左一右，一软一硬，赶得没话说，咬牙听了半天，瓮声瓫气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知道的真不多，反正他留在山上，是为了守一个‘红薯坑’。”
“‘红薯坑’？”张贵华眼睛立刻圆了，“难道是我想的那种‘红薯坑’吗？”
张云杰甩给他一个眼色，示意他别太激动，用尽量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还能是什么‘红薯坑’？难道是偷刨了你家的红薯地吗？我就知道那小子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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