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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男人心海底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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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恒难得将视线聚焦回来:“先生一贯戴面具示人,世间无人瞻仰过先生的姿容。”

花春盎并不认同这一说法,戴面具就瞧不出姿容相似之处了吗?只自说自话道:

“分而瞧你们二人,感觉不甚明显。但刚才,你俩相对而立,我才发觉,你们不仅身高体型相像,连面部轮廓都很是相似呢!”

倏然俏皮得炸了眨眼:“莫不是,大祭司是你失散的孪生兄弟?”

谢恒脸色一沉:“休要胡言!双生子是为不详,先生乃云端上的半仙,如何与俗世的祸兆牵扯?”

花春盎被吓了一跳,两只食指尖对在一处,转着圈圈,委屈地小声道:“我就随口说说嘛,这么凶干嘛呀?”

谢恒叹了口气,自觉语气严厉了些,于是伸手在她的脑袋上摸了摸以示安抚:

“此乃大不敬之语,被有心人加以编排,若传播开,拉去斩首都是轻的。此话今后再不得说出口,与我也不行。”

“知道啦。”花春盎答得爽快,心境却依旧不明朗。

花春盎翘起的碎发搔得掌心痒痒的,谢恒指腹不由自主下滑,停留在她左脸颊上指甲盖大小的粉红胎记处,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脸上这胎记是为娘胎中所带?”

早在大祭司替花春盎消去水泡伤时,谢恒就注意到了这胎记。

不知为何,自那开始,总是忍不住偷看。明明只是个普通的胎记,心中却是好奇,想要知晓关于胎记的前因后果。至少大祭司知道的部分,他要知道。

“是啊。好看吧?”花春盎是个虚荣心重的,一听这话,立马将左脸颊侧向了谢恒,让他可以更清晰得一睹。

这胎记,外形并不规则,放在其他任何一张脸上,怕都不会好看。但花春盎生来娇俏妍丽,如此一微瑕置于脸上,反而平添了几分独特的摄人心魄之美。

谢恒遵从内心:“好看。”

花春盎笑容更灿烂了:

“大祭司说了,胎记代表轮回的经历,我这胎记如天上的云彩般好看,前世定是自由而快乐的!大祭司说了,人生而赤条条来,寻常人家是不带美丽的印记的,若带了,就是身上最珍贵之物,珍贵之物需得珍藏。

这胎记是我与大祭司之间的秘密,连我爹都不知晓,郎君~~~如今你是知道秘密的第三人了!”

谢恒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冷眼等着花春盎说完,冷笑道:“你跟先生的关系倒是亲密,我这做夫婿的远不如旁人了解你,真是自愧不如。”

花春盎脑子一根筋,没听出语中之嘲讽,只当这是夸赞,顺着杆往上爬:

“这是自然!大祭司自我生时护我性命,赠我法器,带我游玩,从不对我疾言厉色,比我爹对我都要好,我自是跟大祭司十分亲密的!”

“江南特供的罗纹纸,年产量不足百张,乃宫廷御用之纸,先生倒肯为你出力,提前在各座城池置备好了。先生如此尽心尽力,别驳了先生的好意,让先生给你买吧。”谢恒的脸色冷得如三月寒潭了。

花春盎一下否决了:

“那怎么行?郎君~~~我虽与你相识不足半月,但我俩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夫妻,大祭司如我的亲义父一般。既有了家室,加固纸身这事,便属夫妻间的卧房秘事,哪能再让大祭司插手?”

“我爹说了,卧房秘事,郎君能做,却需与大祭司保持距离,才能保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

谢恒没忍住轻笑出声,待撞上花春盎疑惑不解的目光,弹指之间,将话锋一转,转至了前面被他打断的问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都城中百姓富足,是因天子脚下多权贵,金迷纸醉、酒池肉林中,随便漏点金纸、美酒出来,都够养活数以万计的百姓。

越是远离权利中心,百姓的生活就越是黑暗。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地方官俸禄远低于朝臣,虽生活远较百姓安乐,却也向往都城神仙似的快乐。俸禄固定,于是无所不用其极,从蚊子腹中也要搜刮出油水来。

祖上拥田者,或因赋税苛重,辛苦忙碌一年,食不果腹;或因被强制征召入伍,家中青壮不足,田地无以为继,广种薄收;若是遭遇旱涝灾害,辛苦忙碌一年更是颗粒无收……此乃拥田者之苦,祖上无田的流氓,日子更是难过。

岐国是那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远离都城的城池贫困潦倒,民以食为天,文人雅士喜欢的摇风、香囊子等风雅之物,于庶民而言,不若一顿饱饭来得珍贵。

却也因由此,民间雇人的活计多与吃食相关,岗位稀缺,四肢健全却养不活自己与家人者大有人在。岐国上下,每时每刻皆有饿死冻死者,为了活命,不惜行极端违法之事,因此偷盗抢劫犯此消彼长,无论官府如何派兵镇压,都无法剿个干净彻底。”

花春盎听到“神仙似的快乐”这,才明白谢恒所言为何。谢恒说的通俗易懂,比老夫子故作高深、艰深晦涩的之乎者也,要好听不少。

花春盎逐字逐句得将这一大段话给听完了,不由感同身受:

“百姓的生活竟是如此凄苦的吗?等我回了皇城,就将我屋中的金银首饰变卖了去,所得钱财全部购置粮食布匹,再派人于各个城池赠衣施粥,定能让他们生活舒坦些的!”

国之百姓千千万,富户赠衣施粥,能解燃眉之急,一天,两天,亦或是三天?

不谈经多地多人之手,筷子浮粥面之千古难题,只说三日过后,又该如何?食不果腹的百姓,得了前头的滋味,怨声载道下,是否会引发民乱?

一人之力,如何救一国之百姓?

非得是旧王朝能者釜底抽薪,亦或是新王朝能者称帝改革。

纯粹爱民之心却也难得,谢恒并不多言,只答道:“恩。”

花春盎正开开心心得规划着,届时该如何与当铺掌柜讨价还价以将金银首饰卖得最高价,再如何从米铺与布庄中以最低价购入大量的粮食与布匹,只见谢恒简单得收拾了下草地,便欲远走。

花春盎连忙追了上去:“郎君~~~我们又要去哪呀?”

谢恒:“给你买罗纹纸。”

花春盎不解道:“可你的聘礼全没了,我们哪来的钱?”

“替新婚妻子加固纸人的钱,你家夫婿还拿得出。”

谢恒正欲借着掌心渗出的一点血渍,点在花春盎的眉心之中,将其变回纸扎人,食指却被花春盎两手抓住了:

“郎君~~~我不要去你袖子里了,你的袖子过于宽大,路上颠簸,撞得我可难受了!郎君~~~你还是背我吧。”

闻言,谢恒顺从得蹲下,花春盎立刻趴了上去。

纸扎人到底无骨骼血肉,点化出的人形重量很是轻,如背着一团凝集了水汽的云彩一般。

疾行符落下,这一回,谢恒跑得又快又稳。

花春盎老实得趴在他背上,意外得感受到由轻笑声,传导到胸腔的气息震颤。

郎君这是心情愉悦?从刚才就在笑了。

明明前一刻脸上还乌云密布的,转眼又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男人心海底针。

认真脸:老头子说得果然没错,赘婚之感情,是得要好好经营的。

心情愉悦的郎君,背起人来,还挺舒服的……

皇城。

巳时一过,早朝散去,各个派别的大臣们相继结伴离去。

放眼望去,各色的乌纱帽连成一片,如流水般奔腾不息。

只可惜,国之九五之尊,不如朝臣们富有生息。终日与药石为伴,竟也未曾中断卯时起巳时终的早朝,其之为国为民之心天地可鉴,倒给久居庙堂的文臣一丝幻想——千疮百孔的岐国有救了!

大祭司立于殿前的回廊上,一如往日静静地注视着如潮退去的人流。

自圣上重疾缠身,日日需得大祭司侍立左右,早朝这种费神之事,更是离不得大祭司。

每每见不到大祭司,圣上便气喘面红,心跳加速,总得派人将大祭司请来,早朝才能开始。于是在龙椅旁赐坐一紫檀蟒椅,可见无上之殊荣。

面前虚幕碎裂散尽。

大祭司的眼神越过虚空,追着午门后仅剩的三俩大臣,岿然不动,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忽闻身后传来声如洪钟之音:

“大祭司好大的脸面,小女离家一日一夜,不曾过问家中老父亲,倒先与大祭司联络一二,倒叫我怀疑,大祭司才是小女的亲生父亲,花府丞相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来人正是退朝后,被皇帝留下单独商议国事,现下才迈出金銮殿的花丞相。

一身尊贵的绛紫官袍,乌纱帽戴得端正,横生皱纹的老脸不显半分疲态,是为气宇轩昂,顶天立地之相。

大祭司转身与花丞相正视:

“花丞相说笑了。我看着阿盎长大,阿盎纯粹天真,顾念幼时赠纸身之缘,表面自是待我亲厚些。也正是因由血缘至亲,才对家人放纵无拘,心中最惦念的,自然还是花丞相。”

花丞相对这话挺受用,不自觉挺了挺胸膛,但面上依旧无几分热络:

“前段时日忙于小女的婚事,于大祭司赠骨骼之事,一直不曾当面道谢。今日薄礼已遣人送入国祭阁,还请大祭司笑纳。”

花丞相将双手高举过头顶,郑重得施了一天揖礼:“老身在这拜谢大祭司赠骨之恩情。”

脊背微驼,身躯笨重,圣上体恤下臣,早已免去了他的面圣之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花丞相,无需对他人作揖,难得多年过去,还能标准复刻各种礼节。

但到底垂暮之年,孱弱的身子无法承受,膝盖骨与高举的手臂,筛糠似的抖动着,大祭司将其扶住:

“花丞相不必多礼,我之骨骼本就为佑岐国风调雨顺,震于三方,如今岐国灵气凋敝,民不聊生,既已无甚大用,赠予阿盎重铸肉身,正是得其所哉。这些年,阿盎也赠予了我许多东西,算是礼尚往来。”

大祭司的地位超然,不论于之传达仙家指示的半仙之躯,还是于之拿捏国之命脉的无上身份,每年皆有无数人愿意与之献殷勤,流水般的财宝源源不绝得被抬进国祭阁。

大祭司一概来者不拒,白得的钱财,一充国库,二补国祭阁,因此从未有人指摘过其“贪污受贿”。

花丞相借大祭司之力重新站好,谈及闺女立刻疾言厉色道:

“她一黄口小儿,能赠大祭司什么东西?不过是城南的蛐蛐,城北的蚂蚱,城东的知了,城北的蚂蚁罢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只怕给大祭司添了不少麻烦。”

声音之凌厉,仿佛掺了几分指桑骂槐之意。

“大祭司乃受泱泱百姓尊崇的神之使徒,小女不过不知天高地厚的闺中妇人,两者的身份云泥之别,还是分清些好。

我之年岁已过半百,不知还余多少年可活,唯恐小女一言一行冒犯了大祭司,趁着我尚能食尚能跑,再替她筹谋几年,也好下黄泉时给她早逝的娘亲有所交代。”

花丞相一生雷厉风行,对上忠心耿耿,对下励精图治,同僚皆敬他俱他,唯独在独女身上栽了跟头。

外人皆知,花丞相一心为民,两袖清风,几十年踽踽独行,官场之交点到即止,不愿背上攀龙附凤,趋炎附势之名,因此在外极力撇清花春盎与大祭司的关系,在内不知对独女软硬兼施了几回。

奈何混世魔王并不懂家父含辛茹苦之心,只我行我素,十年如一日出入国祭阁。

大祭司一笑置之:“花丞相所言极是。”

花丞相:“小女承大祭司许多恩,大祭司权倾朝野,法力滔天,我们父女俩无以为报。若有来日,大祭司需要用上老身,不伤及国之根本的话,老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临及结草衔环之环节,还一心向国,皇帝若是在此,怕是要感动落泪,深情地攥住肱骨之臣的双手,说一句:“朕之肱骨,有你国之幸,朕之幸!”

大祭司:“如此提前谢过花丞相了。”

撇去纸扎人这档子事,大祭司与花丞相之间的交情不过泛泛,拜完谢,两人间已无话可说,花丞相告辞离去,在他转身之际,大祭司却倏然说道:

“赵氏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为多子多福的有福之女,花丞相会得偿所愿的。”

花丞相猛得回头,双目瞪圆,目眦欲裂:“家中贱籍贱妾,不劳大祭司挂心!”

面上哪还有半点敬意?

大祭司并不挂意其无礼,说道:“是我僭越了。”

“一时情急,冒犯了大祭司,还望海涵。”花丞相又给大祭司作了一揖,“家中已有一顽女,喜外不喜内。意外老年再得一子,不期其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只愿其身体康健,平安喜乐,心中将老身置于首位,安心侍奉左右便是。”

大祭司不置可否:“天伦之乐,实乃世间最幸福之事。”

午门关闭,送别了最后一位朝臣。

直至目送完花丞相,大祭司才离开了,回的却不是金銮殿,乃国祭阁。

离开前吩咐总管太监道:“禀明圣上,今夜我需得长留国祭阁夜观星象,就不作陪了。”

每月一围五常之辩,便设立在今日之十八巧吧。

“狗男女”一词,实不该出自国祭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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