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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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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今日是林贵妃生辰,圣上特意设了宫宴,京城中的富贵人家来了大半。

这是秦昭自当年遭遇宫变后第二次入宫赴宴,按理说她可以推拒,只是林贵妃是她姨母,她从前就因病不曾出席过她的生辰宴,如今人好了,再不来就不像话了。

“姑娘,咱们还打伞么?”

秦昭这病极其怪异,白日里她像是一匹柔弱无骨的素绢,摇摇欲坠,连阳光也见不得,出行皆要持伞,若是不小心被晒了,就得昏睡至日落西山方醒。

可一到了夜里,她便瞬时变得精神抖擞,浑身的血都像热的一样,她总忍不住冲出家门,骑马奔向城南,说要往南边去。再往后,家里人守着她不给出去,她便在院子里练功,直到将一身的力气用完才肯罢休。

侍从阿娇撑着眼皮,打着哈欠不知陪她度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许是经年日久,秦昭望去,她眼底的青黑还未尽褪。

“不必,我如今好了,应当用不上。”秦昭莫名好转之后对从前的事情记得模模糊糊,夜里干的糊涂事还有几分印象,可白日里的事便是怎么也记不清了。

她随内监步入宫门,耳边由安静缓缓转变为嘈杂,她一抬眼,入目就是亭台楼阁,花团锦簇,御花园中的人比花还要娇艳,万里晴空之下,清风拂面。

秦昭立在阴影之下,深吸一口气,迈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周围嘈杂的人声似乎小了许多,她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这位就是镇南侯的独女吧,我还从未见过她呢,听说前几年都病着。”

“现下看着挺好的,莫不是好了……”

“哎呦,她那步子迈得,我瞧应当把中尉郎们的腰刀给她配上,出门就能开始巡逻了,谁敢近身半分。”

秦昭愣了愣,停下步伐望着自己的靴子,这些年她夜里不是练功就是骑马,确实没想过要好好练练礼仪。

管他呢。

她继续向前,转过一个拐角欲往湖心亭去,林贵妃就在那里,她得过去请安。

不想,方一转身,迎面而来就是一抹淡绿色的身影,秦昭一时不察,同此人坐着的轮椅撞在一起,瞬时摔了个大马趴。

她拍拍手上的灰,作势就要起身,却听见头上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姑娘,你没事吧。”

秦昭顿住,鬼使神差地缓缓抬眼向上看去,视线扫过他的下颌同唇角,来人轻抿薄唇,苍白的弧度中仿佛透着一丝不解。

一瞬间,无声的日光仿佛旋转着叫嚣起来,秦昭耳边开始嗡嗡作响,心口也剧烈地抽搐起来。

脑海里仿佛巨浪翻涌,许多莫名其妙的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不停旋转,她看见面前的少年身着绿衣,缓缓向她递过来一把油纸伞。

倾盆大雨,面前全是细碎的雨帘,抬眼之时,她看不清这人的面容,只看得见他有些模糊的下颌,和一开一合的饱满唇瓣。

秦昭侧耳去听,可他的声音却淹没在雨声中,再听不分明了。

她五官痛苦地扭曲起来,一只手猛然一下拍到前方这人的膝头上,紧紧攥着他的衣裳不放手,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伞,伞,给我,撑伞……”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脑海中的画面逐渐散去,耳边嘈杂的雨声也消失了,身上似乎渐渐凉了下来。

耳边的声音一阵又一阵。

“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

她掀开眼皮,正好看见伞檐下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唇,她一惊,下意识地猛然起身,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伞柄,起身死死地盯着轮椅上的人。

只见他握着伞柄的手还顿在半空,微微抬起的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姑娘,你?”

秦昭左手持伞,右手紧握成拳,胸腔中方才那沸腾的热血似乎渐渐凉了下来,急促的呼吸也缓了许多,看清这人面庞时,不知为何她心头竟涌起一丝失落。

她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公子,对不住,我,我方才犯病了。”

他却微微一笑,似乎并不介意秦昭无礼的冒犯,他摇了摇头:“无妨。”

秦昭眨巴着眼睛,拱了拱手飞也似地逃了。

后来她才知道此人正是丞相府大公子裴行远,因着腿疾只能坐轮椅出行。

后头的宴席她过得迷迷糊糊,脑海中不停地闪过方才的画面,也不知过了多久,记忆竟缓缓同现实重叠在一起。

她究竟忘记了些什么呢……

短短几月,事态竟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她私下偷偷去见过裴行远几次,明里暗里地敲打过他。

可他的神情却似乎永远波澜不惊,有礼有节地婉拒秦昭:“秦姑娘,你定然记错了,这么些年,我们并无任何交集。”

又是那个奇怪的梦,这次的绿衣少年没有以伞掩面,可他的身影却陷在黑暗之中,缓缓向她递过来一个什么东西。

秦昭呵呵笑了两下接过来:“你还说自己没东西了,果然是骗我的。”

他嘴唇翕动,秦昭听不见。

“你说的有道理,让我想想放在哪里好……”

*

三个月前,南洲旬阳城。

秦昭立在城门前,努力地回想自家老宅的位置,摸了半晌,终于找了过来。

一家人入京以后就没人再打理这处宅子了,如今杂草丛生,砖瓦破碎。

不过数十年光景,竟已破败至此,秦昭一面挥着锄头,一面感慨道:“物尤如此,人何以堪。”

怎么就她记得,裴行远不记得呢……

她沿着墙角一路挖过去,弄了满身的灰土,往后看去,自己留下的痕迹像是鼹鼠捣的洞一样,她将铁锹插进地里,不满地咕哝了一声。

“莫非,真是我在瞎做梦……”

她扔了手上的东西,干脆盘腿坐在地上,认真思索起来,若是自己,会将这东西藏在哪里。

忽然,她福至心灵,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躬下腰,开始数起墙上的砖头来。

“第四排,第十二列……”

秦昭手指滑过青色的砖块,指尖传来粗糙的沙砾触感,数到第十二块的时候,她指节颤了颤。

她定定心神,曲起指节扣了扣,沉闷的声音传来,她用手掌轻轻一推,那块砖果然松动起来。

她面上出现轻松的笑容,干脆直接一推,砖块落在外头,她一跃翻/墙出去捡了又翻回来。

她将砖头在地上轻轻一叩,清脆的声音过后,两半砖头之间露出了一截泛着莹白光泽的物什。

她扒掉上面的灰土,是半截玉镯,端口还有些锋利,似乎藏在这里有些日子了。

她用衣袖拭了拭,不见天光的玉镯隐隐有了些光彩,她细细地观察起来,旋来转去,竟真在内侧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裴”字。

她一愣,继而又轻轻笑出声来,果不其然,她并没有记错,可是,她这些年都在京城,什么时候跑来老宅的。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门外却响起一个炸雷一般的声音。

“捉贼了!捉贼了!”

几个高壮大汉破门而入,一眼就看见荒草丛间那片扎眼的红衣。

“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秦昭下意识地拔腿就想跑,她将镯子塞进怀里,一个飞跃就站到了墙头上。

她正得意之时忽然反应过来,她分明是回自己家,怎么就被当成贼了,刚欲开口辩解,小腿肚上却传来重重一击。

她一低头,这才发现,围墙外齐刷刷立了不少小厮,他们手上都拿着长长的竹竿。

“把她给我捅下来!”男人一声令下,小厮们就乐此不疲地动起来。

秦昭望着脚下此起彼伏的竹竿一双脚忙得团团转,她一面躲着,一面大声申辩:“我回自己老宅,关你们什么事!”

谁料那些人根本不理她,只一个劲儿地戳她腿。

怪不得是秦自明的老乡,都喜欢用竹竿戳人。

她在围墙上跳跃起来,那男人来到墙下,仰头望着她,形容兴奋:“快!快!抓住了她我们好去邀赏!”

听这些人的口气,是要将她送去当冤大头的意思。

休想!

她一个旋身就想跃到另一个墙头去,谁料此时,方才那堵饱经风霜的围墙晃了三晃,加上方才秦昭掘了半天的墙角,轰隆一声,这墙居然塌了。

顿时,尘土飞扬,砖瓦碎裂,秦昭也因为脚下失了依仗没能跃到另一个墙头上,随着这晃晃悠悠的围墙栽了下去。

她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东西,哐当一声后,她强忍着疼痛爬起来,往巷口奔去。

而方才要抓她的那群人,有的被掉落的砖头砸晕,有的被灰土呛得睁不开眼。

秦昭心道还好她家当初没什么钱,都买最劣等的砖头,外头裹着砂浆,里头全是黄土,被砸到也没那么疼。

她奔走之时还不忘回头看几眼,只见方才打头的男人颤颤悠悠地站起来,捂着脑袋找了一圈,半晌才指着秦昭已经消失在拐角的衣裳尖叫道:“快!快追!”

不想他身后忽然出现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他微微一笑,出声道:“不必替他办事了。”

男人闻言立时艰难地将腿从砖块之间拔出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公子!见过公子,我们都按……”

他却打断:“不必管了,这是你们最后一笔单子。”言罢他拿出一张银票,“以后,不必再守着这个宅子了。”

男人接过银票,按捺住心中发财的雀跃,却还是忍不住问:“那,那后头可有用到我们的地方,报酬好说!”

“我上头那位如今身无分文,诸位且散了吧,以后这宅子不论有什么动静,都和我们无关了。”

男人合袖,借着遮住面庞的衣袖悄悄打量着眼前人:“是。”

他望着此人远去的身影,不禁难过起来,这宅子守了一年多了,每月的报酬实在太可观,现下,哪里还能找到这种冤大头一样的东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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