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孟薇生日是十二月十一，当天一早，唐卉琬赶了从香港回京市最早的一班航班，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好赶上孟薇坐着司机的车，准备去学校。

唐卉琬拦住了她，喊道：“薇薇——”

司机停下车，孟薇坐在后座，没有下车，只摇下车窗看她。

唐卉琬伸手进去捧她的脸，抿起一个笑容来，说：“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孟薇有一点点动容，但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感受到脸上唯一一点温度，被那双冰凉的手带走，她撇了下嘴，说：“上学要迟到了，今天早上有测验，我走了。”

唐卉琬忙诶了一声，又问：“几点放学，妈妈去接你。”

“不用了，我和朋友提前约好了，晚上不回来吃饭。”

唐卉琬道：“嗯？是谁，丁子晋还是时家骏？可以叫到家里来，妈妈让人提前准备晚餐。”

孟薇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解释：“都不是，我走了。”

唐卉琬还要再说什么，孟薇就将车窗摇上去了，喊了声秦叔开车。

秦叔见状，看了看车窗后的人，唐卉琬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将车开走，他这才重新启动车子开走。

车子渐远，唐卉琬驻足在大门口，直至车子消失在大雾中。

香港的事情多到忙不过来，孟氏的亏空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得多，她赶着处理完一些，想着今日是孟薇的生日，所以赶了最近的航班回来。

“夫人，冯先生的电话。”身后助理黄萍，将手机递过去。

唐卉琬从大雾里抽回思绪，忙接过手机，按下接通键。

“喂。广彪。”

“到京市了么？行程还顺利么？”

唐卉琬将身子转过去，面向别墅大门，轻声道：“嗯，刚到。”

“我让黄萍给薇薇准备了礼物，代我祝她生日快乐。”男人声音轻轻，道。

“好，我会的，谢谢你。”

“赶了半夜的飞机，累了吧，抽空补个觉，不要太操劳了，我等你回来。”

唐卉琬垂眸，指尖紧紧按在手机冰冷的边框上，她忍住身体的颤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镇定，十几秒钟后，她才轻声应他：“好。明天见。”

挂断电话，唐卉琬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号码，静静沉默良久。

身后连绵的山丘笼在雾霭之中，乌沉灰色，压抑冰冷。

孟氏如今是垂死挣扎的一块肥肉，不论是谁，都想上来分一杯羹。

马维舟也好，冯广彪也罢，唐卉琬清楚地知道，男人究竟有多不可靠。

昔日情人，旧日追求者。

曾经她弃之如敝履的人，她高傲之时一个都看不上的人，此刻她落入泥泞，他们就都上来踩一脚。

不是因为孟漳龙死去，只是因为孟氏风雨飘雨，她成了砧板上人人可采撷的鱼肉。

黄萍站在她身后，走上前，道：“夫人，还是先进屋吧，外面太冷了。”

唐卉琬将手机息屏，装进大衣口袋，淡声道：“把冯广彪的那件礼物扔出去，不要让薇薇看见。”

黄萍明白她的意思，说：“好的。”

张妈出来开门，唐卉琬边走进院子，边问起她，孟薇这两周来的作息。

张妈只说还和从前一样，末了又添了一句：“有个沈先生，倒是和小姐开车出去了两次，晚上又送她回来。”

唐卉琬狐疑，问她：“什么沈先生？”

张妈：“就是上回晚宴上，维护小姐的，貌似叫沈放。”

唐卉琬停住脚，回头看她：“沈放？”

张妈点点头，没有多说。

唐卉琬心里疑惑，推门进屋，脱掉身上的大衣，黄萍忙伸手过去接，看着她往楼上走。

他们孟氏和京市姓沈的没有交集，纵然她知道，沈氏不仅仅在商场有势力，除了通昼商氏与他们沾亲带故，商场上，没有一家敢去公然拉拢沈氏的人。

即便就算是通昼，沈氏也更是从来没有卖过面子。

沈氏有个沈文心当家，当年也算是传奇。

马维舟和他在香港早年有一些交情，所以那天晚宴，马维舟替她也给沈氏送了一份请柬。只是，孟家这点事情，还劳不动沈文心亲自出面，但是碍于交情，所以就让自己的孙子，沈放来了一趟。

沈氏沈文心，只有一个儿子，叫沈渐弘，沈渐弘有个儿子叫沈放。一般人家，老年人隔代亲也是常见。只是这沈氏不同，沈老爷子对儿子不疼不爱，却唯独对沈放这个孙子纵容疼爱到了极点。

家族势力掌控的大权，沈文心几乎全都交给了这个孙子，沈放也算是争气，也有老爷子当年的风范，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一番事业，沈氏集团，也业内无人撼动的存在。

相比较沈放，自己的亲生儿子沈渐弘，几乎失去了沈氏所能提供的一切，被沈氏彻底放弃了。几乎是查无此人。

如此差距，倒也是少见。

唐卉琬倒是没有想到，孟薇会和沈放有交集。

那晚，孟薇公然得罪了商平，在场的人，除了商平父亲之外，几乎没什么人能卖这个面子劝和，但偏偏是这个沈放，通昼还算忌惮。

出于绅士，沈放出手不算什么。

但是，后来的交集，又是怎么一回事？

唐卉琬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按照年纪，这个沈放和薇薇就不是一类的人，她也自然没有将这两人的关系放在心上仔细考量。

倒是，如果有沈氏出手，孟氏或许能有指望说不定。

唐卉琬回到房间，翻出手机通讯录，找出一串号码拨了出去。

那头，足足一分多钟才接通电话。

“妈。”

“什么事？”

“今天是薇薇十八岁的生日，我让人开车去接您，晚上来一起吃个饭吗？”

电话那头的妇人冷哼：“亏得你倒还记得薇薇生日，这么多年，你们做爹妈的，记得薇薇几回生日，又来看过她几回？现在孟漳龙死了，你假惺惺地带着薇薇，倒想起我来了，我告诉你，我不去。”

唐卉琬抬手按了按眉心，声音染上一层疲惫：“妈，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您还不依不饶。我知道，自己这个当妈的不称职，只是薇薇十八岁生日，您就算不待见我，也不该和她置气，是不是？她好歹是您带大的，这么长时间不见，您不想她？薇薇上回还和我说了，她想您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我也没几年可活了，你那些烂摊子自己处理处理好，薇薇没能沾上你们做爹妈的光，就别让她替你们受罪擦屁股。什么生日不生日的，都是过给别人看的，等你那头闲下来，带着薇薇再回来看看我，大冷天的，我不想见你。”

说完，没等唐卉琬再开口，那头就已然冷冰冰地挂断了电话。

唐卉琬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手机轻笑。

隔代亲……倒也不假。她现在是能稍微理解一点那个沈文心的做法了，她的亲妈，对她这个女儿不上心，倒是对外孙女疼爱得不行。

年纪轻轻时候，亲情淡薄，为了一场婚事，她几乎和亲妈断绝母女关系。她嫌自己的亲妈自私冷漠，对她不问不顾；而她的亲妈，嫌她不上进靠美貌自甘堕落。一场母女，如今想想，似乎没什么温馨的时刻。

或许她们上辈子是仇人，这辈子投错了胎，才会成了母女，一生厮杀，一生互相怨恨。

她不认同亲妈那一套冷漠和自私，可现在，她对薇薇，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也终于成为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

唐卉琬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抬起手不断地按着眉心，舒缓连日来的疲惫。

房间里寂静无声，这样的安静时刻，自从孟漳龙死后，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了。

从前，她只觉得这样的安静太压抑，可这一刻，她竟觉得难得的心安。

神思恍惚，思绪变得迷漾。

或许，她当初嫁给孟漳龙，就是一件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