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款游戏的剧情创造过一个疑问:那么,代价是什么?——陈理今天便将这个问题送给了谢清方。
不过他也不需要得到答案。
没等谢清方说话,陈理便打了个响指:“减益效果:力量降低。”
“?”
这个问号是系统和谢清方一起在脑子里冒出来的。
不过,因为谢清方听不懂,所以问号的贡献者主要还是来自系统。
减益效果是什么?
嗯,不就是debuff吗!
在修真世界用游戏命令,这家伙是突然脑子被驴了一脚?怎么可能生效?
……等等。
正看男主怒揍宿主看得乐滋滋的系统闻声吐槽了一路,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什么,顿时惊恐出声:“诶,不是,你是又特喵解锁了什么控制功能了——”
系统没有控制器的权限。
它当然看不见,那个能够控制男主的开关,自陈理进入副本后,就一直没有暗下来过。
但通过陈理这突兀的一个词语,也足以它推出这个事实了。
修真世界当然没办法用游戏指令控制世界。
但陈理可以用游戏指令控制男主啊。……也就是说,难道这次解锁的功能是纯控制类的?
系统想着,然后眼睁睁看着谢清方在陈理说完那句话后,身上带起的气势骤然降低,就连速度都减缓了不少。而高手过招谬之毫厘,这种程度的破绽抓起来简直不用太轻松……陈理在谢清方卸力的瞬间右手往前一抓,谢清方来不及收回的手便蓦然被他抓住!
谢清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力气为什么忽然就少了那么多……可根据陈理之前说的“力量降低”这四个字,他怎么也能猜出,这是陈理搞的鬼。
这就是他口中所谓的“代价”?
灵液里有控制人的草药?
谢清方想要挣开陈理的钳制,可身上的力量却在一种诡异的速度飞速下降……
“……”
带着点湿润汗意的手腕传来有些冰凉的触感。
陈理无视对面传来的挣扎,手稳稳卡在要害上,同步侧身、斜步,后撤大约半步距离的样子,然后拽着手腕技巧性将人往右上一甩——
接近半圆的弧度化解了绝大多数惯性力的存在,零点几秒后,谢清方速度降为零,陈理顶着系统尖叫的噪音手腕一转,将人又直接给扯了回来。
谢清方跌入他的怀里,喉咙里溢出一声低低的声音。
如果先前的姿势还是以谢清方为主导的进攻型姿态的话……
那么,在陈理这轻巧的一转一带里,动作里的主导方便赫然颠了个倒!
要知道,谢清方只是力量变小。
该有的技巧是一点没少的。
可陈理愣是没让他躲开哪怕一下,说控制就控制,稳的令人惊叹。
系统以前带过几任宿主。
因此,它知道,按照规矩,这种程度的操作往往都是由系统来代替宿主完成的。
但是陈理的动作实在太利落了。
利落到系统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本该它的工作——虽然它完全不想让剧情走到要做这工作的地步。
系统看着陈理像个惯犯一样将谢清方重新铐起,没忍住问道:“……陈理,你祖上做什么的?”
从第一个世界,到现在这个世界,陈理身上表现的特殊可不止这么一点。系统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学会麻木,但……它真的麻木不了一点啊!又是精神攻击又是武力输出的,这混账说不定哪天就用什么神秘的小能力把它空间掀了!
陈理说:“我干什么的啊……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系统:“?……所以?”
陈理:“所以,以后开故事会的时候再给你现编。”
系统:“……”真是好坦率的一句没任何诚意的话啊。
说着,陈理已经将人彻底控住了。
他垂眼在手铐的周围铺了层薄的软兽皮,防止谢清方挣扎时碰到手铐伤到手。谢清方最初挣扎了几次,最后发现完全挣脱不过后,只好任由陈理动作。他沉默了好久,直到陈理重新将晶云蒙在他的眼睛上,他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才从嗓子里憋出几个字:“……为什么?”
嗯,也不知道他是在问什么为什么。
陈理问:“师尊是问什么?”
视线重新黑暗,谢清方的听觉再次变得格外敏锐,他甚至能听出陈理语气里真诚的疑惑。
谢清方的心情无端变得更加烦闷。
是,烦闷。
这是一种很久他没有感觉到的感情了。
在接受了许多事情后,谢清方的情绪比大多数人要稳定太多,他不再为许多事感到烦恼,更不会因此产生愤怒——乃至烦躁的情绪。
可今天不一样。
各种各样的事情像是紧迫的洪水般涌来,他应接不暇,他也自顾不暇。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把所有事情做的一团糟。
他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他能把所有的事情做的一团糟。
他更不想在这一次次逼迫般的痛苦里,将过去刻意忽略的情绪重新捡起来——哪怕他已经捡起来了,甚至已经爆发了——他也依旧不想。他不喜欢自己沉溺于过去,他更烦躁自己已经真的沉溺在了过去的那些事。
所以他烦闷过去,他烦闷自己,他烦闷陈理。
谢清方就像一个长时间缩在壳子里的人,突然某天被人弹了下,他没有理,然后那个人就一直抓着他戳,戳的他被迫从壳子里出来,被迫睁开眼去看这个世界,去看这个世界里的他自己。
如果之前的烦躁是过往心底的一些隐秘的情绪……
那么现在的烦躁其实就是这个新的环境不适应所产生的应激情绪。
人是讨厌改变的动物。
有可能的话,谢清方大概一辈子都能做那个“对一切都无所谓”“情绪稳定”的大宗宗子,那个似乎没什么感情,也无所谓其他人感情的高岭之花。
清冷、高高在上、漠不关心、将自己封死在那个壳子里。
但现在他做不到了。
因为,陈理用这短短的半天告诉了他,缩在壳子里的家伙,永远就是这么容易被刺激出头。
他当然可以维持表情的平静。
可他的心还静吗?
谢清方没有回答陈理的问话,他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咬着下唇,很用力,嘴唇都泛着一层白……
继麻木、惊诧、愤怒、烦闷……这几个情绪后,他来到了第五种情绪。
自厌。
陈理静静地看着谢清方的表情变化,因为谢清方的眼睛被蒙住了,所以陈理的表情也没有严格照着人设走。他脸上带着那个“陈理式”的嘴角上扬的角度,但眼底的笑意却很淡,甚至接近于无,看了差不多五六秒,他问系统:“下个剧情点是什么?”
“……”系统愣了下,它有点惊讶,“剧情点?我以为你多少会聊一下男主。”
以这段时间的相处,它觉得陈理虽然看起来挺那啥的。
但心里总有一根属于“人”的线。
那根线,让他还有着属于人的悲悯。
“怎么?你有想聊的?”陈理问。
“呃,也不算吧,”系统说,“就是突然找到了一个男主的人设本。”
“……”陈理扯了扯嘴角。
在这种时候?突然有心情去找到了一个人设本?还是男主的?
这可真“突然”的。
等了会,系统见陈理没说话,犹豫了下,最后还是问了:“你要听吗?”
陈理手指在腿侧轻轻敲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指尖轻轻在谢清方的发丝上勾了一下,用控制器暂时抹掉了谢清方对痛觉的感知:“……说。”
谢清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松了些。
系统道:“设定里,谢清方的性格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他趋向于天生情绪钝感拉满的少年,父母的厌恶让他感到有些疑惑,些许悲伤,但不足以让他特别难过,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感受过被喜欢的感觉。”
“第二个阶段,他来到宗门,有了师傅,有了第一个师妹,第一个师弟,有了第一声师兄,他认识了一些朋友,结交了一些好友。他逐渐拥有了感情,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新奇,但是从小到大的寡言让他鲜少表达这种感觉。所以他成为了大家眼里的清清冷冷的宗子。”
“第三个阶段,因为剧情的影响,他突然就被叠了一层‘万人嫌’的buff,身侧的热闹如海市蜃楼梦中阁楼,以一种令人恐慌的速度破碎开来。他在一个完全没有准备的状态下,交往情况从第二阶段退为了第一阶段,可他的心境却停在第二阶段。”
这个时候的谢清方,就像一个从乡村长大,从小踏实努力学习,努力通过中考考上了一所城里的重点高中,然后在重点高中里,被突然碾压了的学生。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的同学也没有做错任何事。
但就是在人心里碾出一道深深的痕。
这道痕迹,在现实世界,它被称为“时代的悲哀”,而在虚拟世界,它被成为“世界的剧情”。
它带来巨大的落差。
然后这份巨大的落差带来了巨大的负面情绪。
又因为自身性格的内敛,负面情绪被全盘接收,最后或化为悲伤,或化为怀念,又或化为自我厌弃。
谢清方不是没有试图改变。
就像每个考差了的好学生那样,他也会复盘,也会自省,也会刻苦学习,但有些错误、有些鸿沟、有些悲哀,它从不属于个人。
它属于时代,属于世界。
他抗不过。
所以,他选择了深眠。
——如果怎样做题,得出的都是一份错误答案,那他不答题了行不行?
年幼的谢清方如是想。
于是他保持不近人情的性格,保持冷冷淡淡的性格,保持什么都不在意的性格,一直坚持到了现在,然后他遇见了陈理。……短短半天,陈理用一种快速、快速到堪称冷酷的方式,将谢清方这些年压在心里、刻意不去想的情绪全盘勾出。
然后,假象全部破裂。
相当于他在告诉谢清方,不答题不是因为你真的不想考高分了,你真的不在意分数了。
而是,你考不到。
你怂了。
也就是说,他不仅考不了高分,他连真正接受“自己考不了高分”这件事的勇气都没有!
谢清方怎么想?谢清方又能怎么想?
但凡是个男人,他就忍不了陈理这样“直白”的挑衅!
“……”系统说完,陈理低头瞥了眼不知何时已经累的睡过去了的谢清方,忽然朝系统道,“这个人设本从哪翻出来的?”
“呃,”本来还流畅至极的系统突然卡壳。
“主系统?”陈理问。
“呃,”系统继续卡壳。
见状,陈理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系统都心虚成这样了,答案大致不言而喻。
照进副本前的交流,如果整个虚拟世界都是一场针对主系统情感模块的训练,那么,每一个副本都是对应情感的针对测试。主系统需要有不断的新人进来,提供新的情感与思想,来扩大它学习的能力。
陈理搞事的本事大,所以他被邀请了再次进入测试。
而且,分给他的大概是一个很重要的数据集。
然而现在,这个很重要的数据集——大概能决定主系统最后思想走向的数据集——被陈理一进副本就这样雷霆手段给搞崩心态了。陈理想,主系统大概也是紧张了,所以才会特意让系统来讲一遍男主的心路史,希望他能用更温柔的手段来对这次副本。
但是——
陈理和系统道:“我的世界,很久以前有一位很有名的文人,他提出过一个问题。在一个密封的屋子里,里面躺满了睡着的人,如果此时喊醒其中几个人,他们可能可以将这个屋子砸穿,也可能不可以将屋子砸穿——并且大概率,他们是会失败的。这样他们就会面对极大的失败与极大的失望。然后,那位文人问,你要喊醒这些人吗?”
“这个故事一度被认为是那个人思想的矛盾之在,但其实,他最后在他的诗给出过答案。”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陈理随意抱起睡过去了的谢清方,朝来时的方向走去:“最后送你们老板一句话:不害怕击碎希望,他才能不畏惧绝望。”
想要自我切片分段觉醒思想,就要做好自毁的准备。
害怕手段过激?矫枉过正?
呵。
任何一场的革命,它从不缺悲悯,它缺少火光。
它更缺少能握住火的人。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出自《野草》,鲁迅。但同样是他的引用,实际这句话出自裴多菲·山陀尔1847年7月17日致友人凯雷尼·弗里杰什的信。
第34章 第 3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