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玉摸不透陈理的想法,他想了想,似真似假地回答:“封地?陛下是想赶我走?”
陈理笑了:“走不好吗?留在京城,你是要实现什么人生抱负?”
李振玉说:“您怎么知道我就没有什么人生抱负呢?”
“……”陈理睁开眼,手上稍用力,坐了起来,他对李振玉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倒是脸上那种难得遇见的“犹豫”之情终于消散。……见陈理不打算接着话茬问下去,说完这话本来还有些后悔的李振玉突然就有点不爽了,他问,“您不问我有什么抱负吗?”
“有什么好问的,”陈理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人生抱负无非两种,不是想上我的床,就是想上我的位。——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
“看,不敢说吧?”陈理站起身,留给李振玉一个背影,“不敢说就别犟嘴。”
……
……
陈理没有选择在这留下,李武生被驳了请求,本就没心情继续见他,见他要走,也更没有请他留下吃个饭之类的想法了。……待陈理回到马车时,原钧早已等候他多时。
他将一叠写着字迹、整理好的宣纸递给陈理:“陛下,这是我们在将军府能找到的全部资料。”
陈理看着那叠纸的厚度有些哑然:“将军是你的战友吧……你动手真是狠心啊。”
“有吗?或许战场之外,真相比情谊更重要。”原钧说。
“……”陈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再接话。而后他手一抖,手上的宣纸便被抖开了,摊开的纸上字是由专人誊写的,连字迹都仿造的一模一样。
略显秀气的字写着一行行惹人脸红的诗与词,陈理面色如常地往下扫去。
看完,他朝原钧抬抬下巴,原钧道:“这是李武生将军的侧室袁氏战时写给他的信件,被统一收纳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像是被刻意阻挡,让它们不会被再度发现。”说着,原钧不知从哪又摸出一张纸,“对比纸张新旧程度,可以发现,每场战争发生时,她都会每三日便为李将军写一封信。大多是寄托思念,偶尔是总结近况——并没有发现回信。”
“相反,正室张氏鲜少写信寄过去,唯一一次也没有留下痕迹,只是凭下人回忆所确定的。”
李武生一共娶了两个女人,侧室袁氏是他最初宠爱的女人,往来书信极多,情话不要命地写,拿到信的人大概想不到收信之人会是这样一个战争指挥家。
不受宠,甚至说得到冷遇的正房张氏,与他的互动很少,下人回忆起时都想不到什么互动。
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是正房得到了宠爱,侧室及她的儿子李振玉得到了厌恶。
“但是,”原钧说,“据人回忆,她并不是从不写信的,有一段时间她写信很频繁。”
“哦?”
“她信佛,那些信是寄去各大寺庙,祈求将军平安的。”
陈理微笑:“感人。所以这些也是拿不到原稿的?”
原钧点头:“这类信往往要烧去以示虔诚。”
“去查查那几家寺庙,总有还没有烧的。”陈理不置可否道,“顺便准备好狩猎的事。”
“是。”
……
……
李振玉再进宫时已是另一日黑夜。
这回他去的不是太极殿,而是真正的寝宫,引路之人的神色隐没在黑暗,只在摇曳的月光里能看见他身上一抹属于玉佩的银色芒辉。周围没有其他人,不知道是被挥退了,还是都睡了。直到来到寝宫门口,那人与他一点头,出口还是那句熟悉的话:
“陛下等您多时了。”
那人的这话说完,李振玉无端感觉自己像是某位来偷/情的人。
他垂在身侧的手轻扯了下衣,清凉的风立即顺着衣摆往里面钻,李振玉胸口立即感知到凉意,身体被凉的忍不住打了个颤。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两次,最终抬步走了进去。
这一路上他做了不少猜测,以他与陈理短暂的相处风格来说,陈理应该是个标准的“男人”。
深夜来找他,想得到的是什么李振玉心里有数。
然而,刚进去,看清里面的景象,李振玉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
陈理如常倚在床边,姿势相当闲适,一腿踏在床沿上,而另一条腿则随意踩在地上,仿佛他身下的不是床榻,而是什么王座一般;银白色的中衣穿在他的身上,光线下能够看见金线勾勒的绣样隐隐绰绰地泛着光。
半拉的帘正好遮住他的脸,然而,就算没有这帘,他的表情也被尽数隐没。
样式偏远洋的暗金色面具遮住陈理的半边脸,材质看起来异常光滑,只有额头到鼻梁处,被颜料厚重涂抹出的一层深绿让面具看起来多了几分粗糙感;面具留了眼睛的空隙,它的边沿呈梯形向内凹进,整个眼眶处的留白都异样粗犷,偏生最后的眼角处又被不经意地向上勾出了一道痕……
金属、刚硬、冷淡、捉摸不透。
以李振玉此刻的视野,他只能看见陈理的唇,微微抿起,比他这个人看起来还要深不可测。
李振玉呼吸抑制不住地加重……
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了一下,眼睛再也看不见其他。他只能看见眼前那一抹堪称炫目的光。精致又粗犷、冷淡又热情的面具像是凝出了一副更为具体的幻象,他在幻象里连呼吸都不敢过多享用。
终于,他眼前的幻象动了动。
陈理听见动静侧过头,便看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李振玉,发现李振玉在盯着这副面具看时,他略一扬眉,抬手预备将其取下。
“别……”李振玉下意识拦下,呢喃声很浅,陈理没有听清,不过看他的动作,也猜到了意思。
“喜欢?”陈理手指搭在面具上,没动了。
李振玉的神情依旧有些恍惚,陈理也不等他回答了,放下手后,用下巴点了点床榻:“过来。”
面具没有被取下。
陈理的表情变得比平日更加捉摸不透,面具冷硬地凝视着他,像在审判一个囚犯。
李振玉走过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振玉猛然垂眼,半跪下给陈理行了礼。这个过程里,他试图让自己遗忘这段记忆,然而他失败了。
这样的画面就像是一根火柴,一旦点燃,就迫不及待将他满是枯草的思维世界尽数点燃,精神火焰疯狂又肆意地燃烧、蔓延,以席卷的姿态占领了他的全部思想……李振玉甚至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他的心里只有一阵连绵又紧密的麻意,手臂一根根竖起的汗毛似乎也在心间也重演了一遍。
李振玉从未有如此一刻迫不及待地想要跪下去!
陈理没有让他起身,李振玉便借着这个机会,不断压抑住内心的情绪。
冷静。
冷静……
跪伏的李振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淡,到最后甚至变成了一种可谓冷肃的神情,终于,他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此时,耳旁,陈理的声音再次响起:“起来吧。”
“是。谢陛下。”李振玉不动声色用手掌撑了一下地,借力支起自己脱力的身体。
站直时身形略有摇晃,接近两秒后,才稳当地站好。
他不敢再抬头。
连余光都不敢继续往那边投射。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声很轻、但又极其清脆的声响——这个声音属于皮质手套戴上手后,最后在皮肤上弹一下的声音。李振玉只在一些工匠那里听过这样的声音,此时再次听见,在如此情景,他的喉咙不由自主滚动了一下。
他难以抑制地幻想出了一些更加遥远的想象,贴肤又紧致的手套轻柔地抚过面具,隔着一层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隔着的手,在纱雾的质感里感受着面具的存在……
不……
停!
李振玉从未想过自己对这种东西还有这样的反应,他一贯厌恶人生来就有的情与欲,他甚至厌恶自己的身体,然而,在这里,在这刻,在这人前,他内心那份深刻又本能的厌恶像是有了一个具象体现。不需要自我鞭挞,他面前就有这样一个人,而祂正在审判自己。
如果不是陈理还在他面前,李振玉几乎要喘出声了。
他有些想要疯了!
“呵……”
身前,陈理似乎轻轻嗤笑了一声,这声音就和手套戴上后的那一刻一样让他崩溃,李振玉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冷峻的表情也多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不过很快他就重新睁开了眼,残余的理智仍在提醒他,这是在哪。
“……”
陈理气定神闲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抿得紧紧的唇,额头细碎的汗,与全然紧张完全相反的冷淡模样……毫无疑问,李振玉就是一个喜欢和自己身体对着干的人,越是渴求什么,便越是压抑什么。
他今日喊李振玉过来,为的是交代正事,但现在看来,倒是无意间解锁了李振玉的新世界。